Ahura

「個人意見」出了第二本書，基於一種彷彿在買續集的心態，總覺得一定得購書入手，但不知怎麼總覺得實在不需要買的那麼急。但一日在誠品閒晃，看著入口處三大桌的新書，竟沒有一本可以萌發我衝動購入的慾望，我只好很專程的走到暢銷書排行榜上的「心理勵志」類，拿了一本特價七九折的「個人意見之待人處世指南」。

我看這本書的時候，頗為佩服他為文的「毅力」。他的書雖有一個主題，但文章其實多是絮絮言來，而這絮絮言來的文章，其實又不是那麼隨意，因為他的內容一直避免要落入指南式書籍的陳窠，卻又不能寫得太枯燥。也許他的文筆本來如此，但就我來看，卻是困難得很。大抵雜文式的書籍，多半是舊文彙整，比如龍應台、陳文茜的書，原本多刊在報紙雜誌上，出版社再取一個大題目，蒐集一起，書就付梓。但「個人意見」寫的是全新的內容，而且有個大主題為綱，要按著那個主題寫書一本書，實在不是容易的事情。我也曾嘗試過自己訂題目寫文章，非常難寫，很容易流為無病呻吟，而且我寫著寫著，就會忘記自己本來要寫什麼，彷彿我有種寫作障礙。我想這應該是應制文章寫多了的缺陷，年紀日大，已經改不好了。所以「個人意見」可以寫出本書，實在毅力非凡。

但寫的用力，我也不過當成是閒書在看（有鑑於之前買的幾本書不是很沉重就是很學術的書籍，這本書真的可以歸在閒書範疇），而作者也覺得自己的書用處有限。但貢獻是有的，「個人意見」發展出一個寫作的模式，作者寫的時候可能想表達一點獨特的意見、別出一般「勵志」書籍陳套、甚至嘗試帶入看事物的深度，但寫出來是這樣舉重若輕，掩著一層有些輕佻的面具。這種文路在台灣不太常見，也不太討喜，內容朦朧曖昧不好歸類（所以誠品放在「心理勵志」，顯然是遭到誤導），但這本書竟由天下出版（為此我還特地找一下之前那本「品味教學」，是大塊出版），顯然個人意見已經成功打入主流，還是一個很愛強調成功價值觀的主流。

「個人意見」在這本書中進一步闡述對時尚的熱愛。我雖然也看了好幾年時尚雜誌，但沒有金錢支援，光鮮亮麗的裝扮，只能停留在書頁上頭。時日久了，覺得這樣畫餅充飢的方式實在有點愚蠢，而且時尚雜誌又重，搬家的時候是極大的負荷，索性全都捐出去，圖個眼不見為淨。

是以我大概就是他筆下那種不懂物質美好的人──畢竟要懂得物質的美好，得先要有相應的金錢──時尚自不用論，美食亦欠奉。我雖愛吃，但也不至於非要什麼珍饈才能入口，真的沒有什麼可吃，去便利商店買冷凍食品打發也是可以的。就是像舒國治那樣，品評路邊攤的口味或各家牛肉麵異同，這也是只有時間餘裕的人才能有的奢侈舉動，於我皆過於昂貴耳。但我絕非超然物外，真有什麼執念，恐怕就是買書一項。是說我買書不求齊備、不求珍罕、不求古版、不求偏鋒，大抵就是有買亦好、無買也罷，這種疏散的買書方式，也實在算不上什麼執念來著。倒是因為所學需要，對大陸的學術書籍會多加留意，但我看到研究所的同學以籌備圖書館的方式蒐羅書籍，有些大部頭書洋洋十幾冊，每本厚達數公分，定價五位數的「限量版本」，也是毫不猶豫就買了下來，看在我眼中也只能嘖嘖稱奇。而且這種書，縱使是大陸出版，也定價不斐，若要認真買起來，付錢也是會肉痛的。雖說書跟衣服比，價值減退的幅度比較低，可買了一堆書而不看，說穿了也不過是滿足佔有的慾望罷了。

可能我對毫無保留的擁抱物質多少仍有點疙瘩，大概是家底不厚，仍有點危機意識，就算想放手花錢，也無法那麼爽快。而且我真心認為，總是有比物慾更重要的東西需要用錢來完成，買當季的時尚配件或去趟米其林星級餐廳吃晚餐縱然是很爽，但也是有人可以不過經過這層途徑就能體會淡泊，否則也不會有陳樹菊女士了。

而且現在人享受物質的美好，品質卻往往欠奉。我看過有文章寫道，luxury翻譯成「奢侈品」並不準確，畢竟平民百姓以為奢侈的，對達官貴人可是必需品。但這種說法似乎是反果為因，實是平民百姓模仿達官貴人的生活，用工業生產廉宜的次級品，久而久之，上流社會的「正常」就成了我們眼中的「奢侈」。我們穿著人造絲、人造皮，用著電鍍金屬漆的塑膠製品，不就是對浮華世界的追摹嗎？但物質之氾濫，最終不免拉低整體的水準。現在買瓷器，至高貴者，不過是英國德國的骨瓷老店，但再怎麼高貴，也高貴不過以前宮中所用的御器。如今那些china像標本一樣供奉在博物館裡讓人瞻仰，而手上拿的哥本哈根還是麥森只是當年青花瓷的山寨貨色。而衣服的發展最是有趣，以前製衣極為困難，要繅絲採棉，紡紗織布，一個人終年辛勞，不過織成一匹兩匹，所以衣服極為珍貴，總是補了又補。但如今人造纖維取得容易，機器織布又快又多，衣服從傳世珍寶淪為消耗品，就算是還在強調手工製作的法國訂製服，其耗費的工序、製成的品質，也都無法跟以前的衣服比擬。到底歐洲是文化後進之國，有很長時間，輕軟明豔的絲綢布料都從中東地區進口，服裝變革是工業革命以後才漸次發生。相較之下，文明古國如中國，原本極為輝煌的製衣技術，幾乎消失殆盡，如今中國不管是上流社會還是打零工的民工，都完全接受西方的服裝文化，至於零星的什麼漢服運動，看起來不過像不到位的cosplay。所以我們與其是在享受物質的美好，還不如說是習慣被物質填滿，因為真正的美好，在今日社會幾乎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