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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之前看到「看看日本人與支那人對待台灣古蹟的方式」一文胡言亂語,讓我想起前不久出版的《彰化一九○六》。這本書所寫的內容,是在談論彰化城被日本人以「市區改正」的方式切割原來的地景,而後又在漫長的歲月慢慢「癒合」的書。不過此書討論「市區改正」的內容,遠較之後彰化如何癒合的內容要來得多很多,其中也包括了日本人如何處理當時所遺留下來的清代建築。

今日某些討厭國民黨而讚頌日本殖民時期的人,都會稱日本人遠比國民黨要來的重視保護台灣的古蹟。但若就「市區改正」計畫,以及殖民當局所推行的「寺廟整理」 (舊慣ニ依ル社寺廟宇等建立廢合手續) 來看,日本統治時期的台灣古建築,並沒有得到很妥善的保護,甚至往往成為殖民政府推行「近代化」的阻礙。此書舉了兩個最明顯的例子,一是元清觀,二是慶安宮。元清觀的正殿左側被「市區改正」的規劃道路削去了一塊,斗栱柱子還突兀的留在重修的牆壁外面;慶安宮的廟埕則被計畫道路從中橫切,三分之一成了道路,三分之一變成住宅地。可見在從事城市規劃時,日本人並不在乎傳統廟宇的地位與整個城市空間中的相應關係,即使像元清觀這樣,只要稍微避開或調整一下道路方向就能保全,他們也毫不在意的穿過。作者雖云「當局自然沒有刻意避開寄存建築的動機,卻也看不出刻意破壞的傾向」,但此言似乎太過維護殖民當局,簡言之,他們對地方的信仰中心毫不關心,他們所關心的,只是如何將他們眼中雜亂的漢人城郭,改造成具有近代風格的城市。

這樣的心態,我不太相信他們有心要保存台灣的古蹟。以我前文所講的布政使司衙門為例,這種移往他地,並只選擇性保存的方式,並不符合古蹟保護的標準,而台灣清朝時期的官署建築,僅存布政使司衙門,其他建築,可想而知,全被殖民當局所拆除。可見並不是只有國民黨會介意,日本一樣介意。

而就寺廟論,殖民政府的心態似乎是漠不關心。然而從「寺廟整理」的政策來看,他們又顯然相當積極介入寺廟管理,能夠打破台灣固有的宗教信仰 (頁115)。而且寺廟通常占地廣大,有寬敞的廟埕,當殖民當局需要土地建設官方設施時,這些場所便首當其衝。書中提到彰化孔廟,這座清代官方起建的廟宇,原本規制不亞於今日台南孔廟,然而日本統治之後,文昌祠、明倫堂接連遭侵用拆毀,泮池與禮門又因為市區改正而拆除,作為中國傳統城市中禮儀教化的重要象徵,彰化孔廟在日本殖民時期的遭遇卻是如此,何以還會有人以為日本人有在保護台灣的古蹟呢?

復回來談論日本的「市區改正」,作者提到,當時的日本早已導入德國發展出來的土地重劃 (土地區劃整理) 概念,開始在各大主要都市中開始實行。然而同時在台灣、朝鮮半島等殖民地所使用的「市區改正」,卻僅僅只是在城市範圍中畫出計畫街道,無視原本的城市街道分布與空間狀態,如作者所比喻的,「就像是原本的華南城市被一片名為『市區改正』的燒紅鐵網強行烙傷似的」,才會因此出現元清觀那樣正殿被削掉一塊,或是慶安宮的前埕少了三分之二。然後在這些新開的道路邊蓋上官署建築、公學校、郵局、派出所等公共建築,試圖營造出近代化的都市景觀。這種市區改正的模式,終日本統治時期並沒有完全實行,而且原封不動的延續到戰後。也就是說,以彰化為例,如今的都市空間,基本上就是日本人所改造,再經由漫長的時間慢慢「癒合」。

台南市區改正
(台南的市區改正計畫,可以看到日本人所規劃的道路系統基本上與原有的道路毫不相關)

由於日本人在改造都市的時候,並沒有牽涉到道路以外的空間,這些清代時期建立的城市脈絡得以殘留。當然,這些殘留必然已經與都市改造前大不相同,在城市的空間關係上也有所變化。但整體而言,像彰化、台南之類清朝時期即已發展的城市,在日本人市區改正之後,都呈現出雙重的都市性格,一塊是自清代延續至今的城市空間,一塊是日本人強加於上的近代化風貌。而今日當我們在試圖重現城市獨有的風貌時,往往借助的是清朝以來所留下的羊腸小徑。這容或說明,像市區改正所象徵的時代進步的想像,也許滿足統治者的需要,卻不見得真的對世代居住在這裡的人民有什麼助益。他們明明可以更為細緻的處理這些事情,卻寧願以如此粗暴的方式進行,其心態可見一斑。

不過,戰後的統治,並沒有比較進步,作者提到,彰化的都市規劃,幾乎是原封不動的延續下來,也就是說,台灣的統治者一直沒有用更加進步的思維進行都市規劃,甚至在台灣最為富裕的時候,也沒有任何改變,這也是此書隱而未顯的一個諷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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