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再沁
節錄《高雄現代美術誌》,藝術家出版社,2004
台、府展尚未開始之前,高雄州已有劉清榮、鄭獲義先後畢業於台北師範學校,接受新式的圖畫教育,後來陸續有人亦走上繪畫之路更並進一步到日本留學,在參與台、府展前,他們多半已創作一段時日,這些人乃成為日治後期高雄的中堅畫家。以下我們就將其中幾位畫家的背景資料,來了解斯時高雄地區美術發展之一二。
一、劉清榮
1902年,劉清榮生於澎湖縣西嶼鄉池東村,小池角公學校畢業後,1916年考入國語學校(1919年改為台北師範),同學中尚有郭柏川、王白淵等。據同畢業於台北師範學校的鄭獲義回憶求學時的經驗:
我進入學校的時候,石川先生已於1916年回到日本,但他播下的種子漸漸發芽,喜愛繪畫的學生人數很多。前期的學長郭柏川、劉清榮,同期不同班的同學廖繼春、李梅樹,都是美術的同好,大夥兒瘋狂進入繪畫的世界,組自習室練習技巧,每學期開自習室展,互相觀摩、批評。
從這段話可知劉清榮在台北師範時其已自習繪畫。師範學校畢業後,他回家鄉澎湖小池角公學校任教(最有名的學生為後來畢業於東京美術學校的黃清呈)。基於對美術的熱愛,1933年劉清榮東渡日本入川端畫學校與熊谷美術研究所習畫,在日本時,獲雄岡美彥先生賞識,並入選「東光展」數次。1938年回台任教於東園公學校(今之大同國小),一度任職於台大農學院。1945年接掌高雄市第十一國民學校(現今之前金國小)、1947年轉任高雄淑德女子中學(現今之新興高中暨附設國中部)。1952年,他和劉啟祥、鄭獲義、宋世雄、張啟華等組「高雄美術研究會」(以下簡稱「高美會」),參加「南部美術展覽會」(以下簡稱「南部展」)的展出,1966 年任東方工專美工科教授兼主任。至1970年退出「高美會」,協助創設「高雄市美術協會」(以下簡稱「高雄美協」)。
劉清榮自日本回台後,一直待在教育界,雖也曾入選第十屆「台展」、第一屆「府展」,但他畢竟為花費太多時間鑽研藝術,倒是在教育界影響深遠,無形中給予畫界及畫友極多的幫助,如用學校名義買畫贊助畫家個展、邀請教育界人士餐與畫展等等,都是他對此時期高雄美術發展的貢獻。劉氏已於1981年逝世。
二、鄭獲義
鄭獲義於1902年出生於澎湖縣白沙鄉赤崁村,1922年畢業於台北師範,因學校老師的推薦,原本東渡日本學畫,無奈祖母反對未能成行,成為一生的憾事。最初分發至鳳山郡林園公學校任教,1925年通過美術專科教員檢定合格,1928年轉任高雄州第三公學校,適時參加「白日畫會」,成為創始會員之一。回憶當時的習畫環境,他表示:
鳳山公學校是當時我知道唯一有石膏像的學校,每到假日,便騎著腳踏車到學校借石膏像畫畫。
當時高雄州有關美術方面教學器具之缺乏,由此可見。1928、29年鄭獲義連續入選第二、三屆「台展」(此時期作品因戰爭及保存不當已不見蹤影);1928年,學校指派畫「教學掛圖」表現優異,前往日本考察美術教育,當時是一件「極其榮耀的大事」(鄭獲義語)。1940年自教育界退休,轉任高雄州廳總務課生活部主事。
日人離台後,鄭獲義曾受王天賞之邀代理三民國小校長(半年後辭職)、1947年開設新民書局。他和劉清榮一樣任職於教育界,同樣對繪畫無法忘懷,1952年參與「高美會」、參加「南部會」展出,1971年成為「高雄美協」榮譽會員。晚來更加勤奮作畫,1982年舉辦「八秩紀念畫展」,1991年「九十回顧展」。鄭獲義對高雄州日治中期後的美術發展,有深刻的了解,曾是90年代僅存的見證者。鄭氏已於1999年逝世。
三、張啟華
1909年出生於前鎮庄的張啟華,父親以養豬、捕魚為業,後來購買土地,逐漸成為前鎮的首富。張啟華的父親雖是生意人,卻通詩詞並寫得一首好字,母親亦繡得一首好刺繡,也許得自雙親的遺傳,張啟華從小就愛畫畫,當時,由於前鎮沒有學校,他到九歲才入苓雅寮公學校讀書,在校各科功課以圖繪最優,參加學校的美術展覽均獲第一名,深受其師孫媽諒喜愛,十七歲時(1927)遠赴台南長老教會學校(今之長榮中學)就讀。1929年張啟華赴日進修,進入日本美術學校專攻西洋畫科五年,親炙名師大久保作次郎、安宅安五郎、鶴田五郎、兒島善三郎及高野真美等。1931年他以〈噴水池〉入選第一屆「獨立展」,同年〈旗後福聚樓〉獲得校際展覽會首獎─銀賞,就在此時認識同在日本求學的劉啟祥。
張啟華於1933年畢業後,回到家鄉高雄,取高雄名人林迦之長女林瓊霞為妻,並於同年在高雄婦人會館舉辦難得一見的個人展。後來因忙於事業,曾一度放下畫筆,直至劉啟祥到高雄定居,才又重新燃起對繪畫的興趣,1952年他和劉啟祥及畫友宋世雄等組織「高美會」,次年又參與「南部展」展出。時在大公路的畫室偶有愛畫的學生前往接受指導,例如張金發就是1955年入張啟華畫室習畫的學生。
張啟華因劉啟祥而重拾畫筆,他們可謂亦師亦友。偶有畫作上的問題,張啟華總會特地到劉啟祥住所(小坪頂)「請教」,或是打電話請劉啟祥到他的畫室看畫。張金發認為:
我覺得劉先生的畫風對張先生的畫作有一定的影響,張先生的畫是奔放、強烈的,他不可能拿一支筆慢慢畫,通常是拿畫刀在畫面上大抹一番,此種技法在某方面來說是不錯的,但對畫面的完整性而言,卻少了一點什麼,劉先生就是此時畫面的指導者。
張啟華對藝術的執著是難能可貴的,他身為企業大、大地主,能虛心向畫友請教,著實難得。
1963年,張啟華於〈新聞報文化服務中心〉(以下簡稱〈文化服務中心〉)舉行第二次個展,原定五天的展期,卻因觀眾熱情參與而延期兩天,可見張啟華個人與畫作的魅力。他的「興來隨筆」就足以使他在高雄美術界佔一席之地,但他的事業太龐大也太忙碌,以致無法專注於繪事,否則,以他的才氣和氣魄應可創造更精采的藝術事業。1982年張啟華於自家開設的〈京王國際觀光大飯店〉舉辦生平最後一次個展,由於展出甚獲好評,使張氏晚年更在意於繪事,惜於1987年九月六日去世。
四、莊索(原名莊五洲)
在探索日本統治時期高雄地區的美術發展時,我們發掘了一個特殊的例子──莊索,他是道地的高雄人,然而在日治時期,他的活動範圍與關懷重心,卻不在高雄。比較起當時留學日本學習美術的其他台籍畫家來說,莊索選擇的是另一條道路,他回到了原鄉──中國,並且注定了其後追求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藝術形式的抉擇。
莊索1914年出生於高雄市旗后,其父是教授漢文的學者,莊索在耳濡目染下,奠定了良好的漢文基礎。自小,莊索便以展現繪畫方面的天分,就讀第一公學校(教室在臨水宮順天聖母廟,旗后山山腰)時,曾在廟裡畫壁畫(可惜的是現在已經無跡可尋)而獲好評。此外,當時莊索不僅畫畫得好而已,成績還名列班上第二名。
十五歲的時候,莊索跟隨父親回到故鄉泉州,回大陸後不久,莊索即入廈門美專西畫系就讀。廈門美專的學生多為廈門當地即漳泉二州的子弟,少部分來自福州、莆田和溫州,也有來自台灣的學生,如謝國鏞、黃連登、許春山等。據莊索〈廈門美專追憶〉一文中指出:
廈門美專學校的畫風是折衷的寫實主義…,此外,廈門美專還熱烈響應「九一八」、「一二八」…抗日救國活動。
莊索在一生最重要的學習過程裡、思想正趨成熟之際,接觸這樣的環境,自然形成其充滿寫實即反抗意識的畫風。1932年,莊索自廈門美專畢業後,正式對日抗戰戰況危急時期,他到龍溪縣教書才開學兩個月,就為躲避戰火開始逃難。此時,木刻版畫正因時代所需如火如荼地展現。木刻版畫所需工具簡單,又能大量製作,遂被拿來當抗日宣傳的利器,光是泉州小小的一個地方,木刻版畫的宣傳刊物就有三、四份。從學校到社會,熱血澎湃的年輕人親眼見到因戰爭而導致的民生疾苦,只要有任何辦法能宣傳抗戰,都會義無反顧地投入。從廈門美專畢業即下鄉教書的莊索,很自然便以他所擅長的美術創作投身於這個烽火連天的大時代。
1940年,莊索離開泉州到上海,適巧他在廈門美專的教授周碧初已在上海活動,經由他的介紹,莊索認識不少活躍於上海的美術家。當時的上海市全國美術活動作頻繁的地區,而西洋畫的比例不過是各種展覽的十分之一、二而已。但如果不是戰亂,也許莊索會一直居留於上海,畢竟上海是全國發展西洋畫最早的地區,一些有名的畫家均在此地,如劉海粟、朱屺瞻、關良、陳抱一等會畫界的前輩。留在上海才有機會大展鴻圖,發揮自己所長,只是戰爭所造成的結果卻改變了一切。
1945年,日本戰敗,莊索回到台灣,他先後任職於台北市立女中、私立靜修女中、私立南開商職,教授歷史、地理等科。具此時期和莊索同事的黃鷗波表示,初期回台的莊索仍然繼續畫畫,可惜的是,此時期的作品已不知去向。戰後初期,曾有不少跟莊索一樣帶有寫實即反抗畫風的大陸畫家來台,他們曾以熾熱的感情記述了戰後初期的台灣社會,但50年代初的白色恐怖,卻使這些畫家因特殊的社會主義背景因素(促成他們作品風格的源頭),死的死、逃的逃,也使他們的藝術被遺忘於台灣美術史之外。
莊索回台後的發展之所以未能以美術事業為重,除了為家計所困外,他的風格在當時歷史的偏見中難以為繼也是重要的原因!1950年左右,莊索回到高雄家鄉旗后,任職於高雄市漁會水產陳列館,直至1979年方退休,在這段時間裡,為生活奔波的莊索幾乎離開了藝術界。然而,他並未忘記繪事,1953年「南部展」開展,他和美專的同學謝國鏞,還偶爾見面憶舊。其子莊伯和尚記得,有一次和父親參觀「南部展」後,還和父親隨著載畫的卡車到劉啟祥的家。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劉啟祥。
1979年退休後,莊索重拾畫筆,參加1985年高雄舉辦的當代美展及南濤人體畫會展、人體會畫邀請展等,1991年十一月以七十高齡推出生平第一次個展於雄獅畫廊,畫中仍充滿濃濃的鄉土情懷及人道主義色彩,是前輩畫家中相當獨特的表現。莊氏已於1997年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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