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大陸,總以為會有許多「震驚」,但真去了,其實也還好。大陸沒那麼恐怖,也沒那麼炫目,而且我怎樣都是跟團旅行,時常隔著一層玻璃,怎麼看,都不真切。

不過,喟嘆還是有的。我指的不是前面所寫的,而是對台灣本身。姑且不論那些或假或真或毀或存的文物古蹟,單就經濟狀況而言,我真的替台灣擔心。我回台中最感慨的是,台中連一條可以給人安心走路的人行道都難尋,這樣子的城市,竟是台灣第三大城。看看別人,看看自己,難怪有很多人會擔心我們會被大陸遠遠拋在後面。當然,這是個複雜的課題,無論是什麼論調,都不應該三兩句就打發。區區兩省,實在難以論斷。

比如說,我在廣州白雲機場、西安咸陽機場、鄭州新鄭機場都看到新穎氣派的建築,相較之下,桃園機場真是非常小家子氣──很多人嫌棄第二航廈很醜,我倒覺得不是醜,而是空間配置很瑣碎,不夠大氣──但他們的班機時常延遲,乘客登機爭先恐後,坐飛機的時候還會有空服員舉行「機票拍賣」,說著「第五排靠窗的先生巧妙地加了十元」讓人發噱的句子,處處有種違和感。洛陽街上,看到兩排高大的法國梧桐開展出優雅的枝葉,襯以修剪整齊的綠茵,任一條大路跟中山北路相比都猶有過之,可是一下車,就看到一個小孩蹲在人行道上做勢要大便,他媽媽還站在一旁說「看到這麼多人你害臊啦?」其實真正害臊的,是像我這種少見多怪的觀光客。

這或許可以視作是「具中國特色的現代化過程」,但我覺得這是因為他們面對的變化太迅速,生活習慣來不及做調整,就好比跑到高速路路肩的人,他們尚未意識到高速路僅能允許車輛通行的排他性。中國政府在改變地景的同時,忘記教育民眾相關的規範,讓人民知道面對西方文明的現代化建設,也需要西方人的規矩來加以配合。如此說來,所謂的改革開放,只是當代中國的「自強運動」,中南海還是著眼於形而下的,而非形而上的。

台灣如果在這個部份優於大陸,大概只是因為台灣富得比較早,或者是包裹在「中華文化復興運動」的教養訓練讓舊式的禮節不至於隨著「現代化」而遺忘──但這個規範似乎正在崩解,由幾位檯面上的政治人物帶頭。觀念養成雖然不能一蹴可幾,但仍然能透過強力的教育縮短差距。

我們一路上看了許多寺廟、石窟、博物館,每到一處,都在在讓我感受到這塊土地上豐厚的歷史記憶,卻更惋惜這些歷經多年星霜殘存下來的珍貴記憶,又可能在轉瞬間消失。有時歷史太久遠也會成為文物保護的缺點,大家的眼睛只關注千年以上的東西,明清兩代不屑一顧。實則缺乏近世的延續,當代和古代不過是割裂的時空,兩者之間沒有交集,一如現代埃及人跟古埃及的關係。

至於當代的中國有沒有古代的遺緒?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應該是說,政治介入愈少的地方,其痕跡愈顯著。而博物館裡的文物,石窟裡的佛像,古剎名寺,跟當代中國的連結就很薄弱。比如說,我在台南參觀的每一間寺廟,除了孔廟以外,都沒有收門票這種事情。信仰仍舊是台南人生活的一部分,那些廟宇是他們平日生活的場域,怎麼可能收門票?但在大陸,多數的廟宇只是賺錢的風景區,廟宇和地緣的連結非常薄弱。在這層文化上,大陸可說是將其拋棄掉了。

我在洛陽的時候,剛好看到鳳凰台的節目,正在辯論要不要把諸葛亮的《出師表》放在中學課本中當教材。對我而言,中國人念《出師表》實在是太理所當然,會有這種論爭在我看來實在不可思議。這顯示出中國在思想上正在產生質變,擁有馬列主義、唯物辯證的中國社會再也回不去過去的時空,民國以前的思維早已終結,台灣、香港、東南亞華人留存的那些東西,自動變成邊陲,成為「地區文化」,如同日本保留唐代文化和韓國保留的宋明文化,都已經各自「歸化」。

龍應台在「公視演講廳」節目中的演講提到大陸的對中國經典的理解開始回銷台灣,如易中天的書,她不無擔憂地暗喻台灣作為華人文化的強勢地位正在失去。但大陸所掀起的經典熱潮,包括對《出師表》的爭論,其實是一種對於自己失落過往的追求,這種突然迸發的大量熱潮,反而更顯現出中國人對自己文化認識的欠缺。而且由於政治干預,大陸其實是重新詮釋古文的意涵。這種變化在歷史上實是一種常態,許多原本積累的文化也因此不停的消失與重造,算是某種必然。但自己在學這種東西,總希望有一二人能跳脫歷史的必然,讓文化得以原汁原味得留下來。我們留不住那些無形的,只能口耳相傳的慣習傳統,至少也把看得見的東西留住,作為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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