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範轉移:林玉山繪畫藝術特展》,國立台灣美術館,2012。
王耀庭
1926年,先生18歲,前往日本川端畫學校,正式踏入專業學藝。他會回憶這段時間的學習:「我去時還是到川端畫學校練習石膏像和人體素描,差不多畫了一個學期。......(日本畫科之教學)通常先由臨帖而後轉入寫生,當時教我們運筆法的是岡村葵園先生(1897-1939),而結城素明(1875-1957)和平福百穗先生(1877-1933)也時常到學校來講解畫理。上課時是個別傳授,先由教師先行示範,學生再按照教師的指導練習。我學的是四條派,它的基礎是寫生,講究筆墨運法,一筆下來有濃有淡,和中國的畫法多少有共通的地方。學習程序也是從四君子開始,再慢慢複雜化,構圖也慢慢放大,力求把基本的東西靈活運用出來。到後來,每個月有一次比賽,學生先自行收集資料,再將寫生得來的素材精心佈局納入畫中,比賽很能刺激學生的創作力......。」川端畫學校是川端玉章(1842-1913)創立,先生就學時(1926-1929),雖已去世,從今天藏於國立台灣美術館的川端玉章畫《蒲公英》,以及保留在先生家的當年川端畫學校畫稿:《松》、《鶴》,不知是否就是岡村癸園所畫。 卻可以了解到當年他所師範的筆情趣。先生說明,「當時的老師要求,一下筆就分出墨的濃淡。」《松》可以看到這種技巧。這幾幅屬於「四條派」的畫風,先生指著松枝說:「今天用中國畫的眼光來看,這種用筆是較『滑』一點。」這種輕快婉約,正是「和風」。乾淨俐落雖是一個普通形容詞,卻也見到先生日後下筆的明快風格,也足以用此四字當之。
東京留學,眼界的開闊,當是給了他無比的刺激。初次赴日,1926年,在上野的「東京府美術館落成展」(即 「聖德太子奉贊展」)上,看到竹内栖鳳所畫的《蹴合》(鬥雞圖),「畫中輕妙的運筆,表現鬥雞雄風,以及動態的神韻,此畫不但當時覺得特別感動,於今遠隔五十年,仍使我陶醉於其妙技中。」這是1979年一段答覆《雄獅美術》訪問百位美術家印象深刻的作品,所說的一段話。記得在此之前,在美術系的課堂中,先生與同學共同翻閱竹內栖鳳畫集,翻到此圖,先生也會提及此事,說了一句「當時看到此圖,一下子醉了。」又說:「你看栖鳳粗放到可以如此,細緻又可以到如此(指羽翼及腳爪)。」「先生被這種快意瀟灑的畫趣,卻又筆法精準所吸 引。後來又在東京「中日美術展覽」會場,欣賞到中國近代名家吳昌碩、齊白石等人的作品,也大開對中國當時繪畫的眼界。這一番東京邂逅,令他重新檢討未來的志向,經過審慎考慮後,還是覺得中國系統的繪畫較適合自己,於是立刻行動轉入源於中國繪畫的日本畫科。
從師承的世代說,1935年京都拜師的堂本印象,師事西山翠嶂,西山翠嶂是竹內栖鳳的弟子,承襲南畫系統,綜合四條派寫生的基礎。竹內栖鳳以京都傳統的圓山四條派風格為基礎,參用狩野派、大和繪、漢畫的古典手法,遊歷國外以後,又引用油畫、水彩和攝影技術,學習柯羅(Corot Camille, 1796-1875)、泰納(J. M. W. Turner, 1775-1851)的風格,融入西方繪畫的光與空氣的表現手法。在玉山先生的畫作中,可看到栖鳳的影響因素。文前述及的畫稿中就記錄了栖鳳的《鹿鳴》畫稿,這鹿固然是他自己轉錄的,畫的筆調是輕鬆。先生一生的創作中,也常出現了畫的題材,見之於先生的畫牧童、畫麻雀,畫猴,畫貓頭鷹,也是栖鳳常有的題材。可見先生與這位日本的近代大師關係之存在。
對於來自日本的近代名家的啟發,松林桂月(1876-1963)是日本國內極具知名也是帝展元老審查員,被稱譽為是「最後的一位南畫家」,先生與松林桂月也有直接的接觸。松林桂月於1928年第二回「臺展」,出任審查員,其後續任三、五、八回。松林旅台為台展審察員也是極力鼓吹具有「南宗」的漢畫風。他說:「這次審查中,發現漢系的作品較少,感到不可思議。本來就地理的關係而言,認為臺灣之作品應會攙有中國南方的畫 派,即南宋(宗之誤)畫的系統。但從送件的作品來看,南宋(宗)繪畫風格的作品卻極少。不僅如此,整個會場的氣氛勿寧說是內地畫壇風格的延伸,令人有不足之感。...繪畫是在抒發各人的性情,而東洋畫之中,南畫及水墨畫最常表現這種精神。但是此類水墨畫在『臺展』及『鮮展』中卻非常少見,這是很令人遺憾的事。」(蔡秀妹譯)對畫作來說,落實於畫面的是要發揚筆情墨韻的功能。就此,松林桂月出品於第八回台展(1934)的作品,如《葡萄》,確實是不同於當年所強調的「炎方色彩」,而是相當的水墨化。對玉山先生來說, 我想是有所啟發的。先生在一生的創作中,「南畫及水墨畫」的技法是隨時存在的,這也是同一輩的畫家少有的。松林桂月的墨色晶瑩剔透,對於花影背景如雲影月光的傳達,尤見高明。以1939年的《春宵花影》可為見證。這種強調主景背景相襯畫法,也可見之於先生的《梅花》。
堂本印象(1891-1975)的畫風由早期的傳統 日本畫到中期的西洋畫,再變化到晚年的抽象畫,主持的東丘社,成立於1934年。林玉山入塾正好開班一年後。先生滯留京都期間,社外自修,用功最勤,見聞增加,就是將畫塾中學到的寫生觀念,印證於博物館看到的宋元寫實花鳥,所以他的京都經驗對後來影響至大。 先生1935年在京都時期所完成的《雙鶉》與《野鴨》,就是經由 師門所學到的宋畫寫實風格。堂本印象的《羽毛》(1929,二曲一雙),該給先生有了師範的方向。
嘉義故鄉的因緣,又有「勝田蕉琴之兄章素在嘉義行醫,家中掛有蕉琴之作,林玉山數次往觀,並略臨其畫意,『台展』三回,出品《雨霽》畫柳樹下,二夜鷺棲息巨石上,在造形與筆韻上,與蕉琴的《喚雨圖》頗為相近。」1930年,第四回台展審查完畢,勝田蕉琴至嘉義探訪其兄勝田素章。春萌畫會員在碧霞樓開盛大歡迎之會。
此外,見聞及交遊,如1931年第五回台展的《朱欒》與速水御舟的《名樹散椿》,看到構景上所受到的啟發。
日治時期,畫藝的切磋之間,與日本的前輩大畫家如1933年,有〈小室翠雲畫伯將登阿里山賦贈〉:「嶺上幽芳爛熳開,也應欣迓雅人來。可憐景色無多處,夕照新高好畫材。」同年詩〈於清柳旅社訪小室翠雲畫伯〉:「姓字堂堂早已知,高山仰止幾多時。天涯此日能相識,勝會真成意外奇。健筆扶桑占上頭,滿門桃李列名流。南宗鼓吹今鳴盛,全仗先生鼎力謀。」小室翠雲與松林桂月都是南畫名家,小室翠雲1931年春至嘉義時,尙與詩人相酬唱,會有次林玉山韻:「南宗秘訣有誰知,正是天機一悟時。時節蓬萊春二月,西看涵養秀蘭奇。」用朱芾亭韻:「千三百載仰王維,造就南宗神韻奇,不欲炫新尊古法,傳薪一脈答相知。」松林桂月、木下靜涯於1939年訪嘉義,會與先生等在地人士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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