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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適銘,《世外遺音:木下靜涯舊藏畫稿作品資料研究》,台北:藝術家出版,2017。

吳景欣(美國羅格斯大學助理教授)

前言

在台灣美術史的撰寫中,鄉原古統與木下靜涯一直被列為東洋畫發展中最重要的兩位領銜人物。然而,不若鄉原古統曾於台中一中與第三高女任教,在學校的體系中指導出一批日本畫的學生,木下靜涯並未在學校中任教,而是以其自由畫家的身份,活躍於當時的台灣東洋畫界。在畫家郭雪湖的回憶之中,木下靜涯生活隨性、浪漫自在,時間彈性自由,和鄉原在中學任教,有固定時間和行程教導學生相反。在學者李進發的《日據時代台灣東洋畫發展師承流脈系統表》中,師承自木下靜涯者僅列出蔡雪巖與許眺川二人。然而,木下靜涯在台灣美術史的發展,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這點是無庸置疑的。木下擔任十屆的台灣美術展覽會以及延續之六屆台灣總督府美術展覽會的東洋畫部門的審查員,總共長達十六年。再加上從他到達台灣的1919年,到他離台的1945年,藉由他的日本畫活動與其他日本畫家的宣導,台灣日本畫因而蓬勃地發展。台灣美術展覽會的舉辦,引起了年輕畫家投身於東洋畫畫業的風潮,一年一度的全島美術展覽會,成為想成為許多懷抱畫家夢想的年輕人的試金石。

欲探索木下靜涯在日治時期台灣的東洋畫壇中,究竟扮演怎樣的角色,尤其是在當時東洋畫相關資源皆不夠齊備的環境下,扮演導師級的人物木下靜涯,究竟是藉由何種方式來傳播與推廣日本畫此項新繪畫媒材,被歸為木下靜涯學生之一的蔡雲巖,其學畫的歷程正可以反應與解答此一問題。雖然目前能提供木下靜涯與蔡雲巖交往關係的文獻不多,但是木下靜涯在戰後留給蔡雲巖的大批畫稿與作品,而且蔡家於戰後仍頻繁地赴日拜訪木下靜涯,顯示蔡雲巖無疑是為木下靜涯在台灣最重要的學生之一。本篇文章將爬梳釐清木下靜涯與蔡雲巖的生涯事蹟重疊與互動的部分,並分析木下靜涯與蔡雲巖的繪畫理念與創作,尤其著重分析木下留下的畫稿與木下以及蔡雲巖繪畫的關係,希冀能釐清蔡雲巖與木下靜涯的互動情形以及木下對於台灣畫壇的影響。

一、木下靜涯與蔡雲巖生涯之關聯

木下靜涯於1918年末與芝皓會同仁小林蓬雨、瀨尾南海、陣內松齡由東京出發,在前往印度的途中於台灣上岸,拜訪木下同鄉鰍澤榮三郎。隔年年初並在台北鐵道旅館舉行聯合畫展。後來由於友人罹患傷寒,木下於是留下看護,因此留滯台灣。1923年,木下接妻子與兩孩子來台,開始定居在淡水達觀樓下方。

木下靜涯來台初期,並未完全以台北為主要活動範圍,最初幾年其足跡遍及台南、新竹、基隆等地。在台北的相關活動,則分別是在1921年12月於台北西尾商店展出小品展、1925年日本畫展於博物館、1926年12月於台北市榮町海野商店個展等等。1926年12月與鄉原古統、國島水馬、今川墨海等十數名台北在住的日本人畫家成立台灣日本畫協會(當時名日本畫研究會)。至此,木下靜涯在台灣的繪畫舞台才大致底定於台北。

蔡雲巖於1908年出生於士林,1919年至1925年就讀於士林公學校,是否曾經去看過木下的展覽不得而知。但若由現存蔡雲巖最早的紀年作品之年代為1928年推測,蔡雲巖可能在1928年之前幾年就已接觸過日本畫,或許由於觀摩木下在台北展覽會的作品,或是受了1927年台展成立的刺激,引發他開始學習日本畫。根據木下兩位女兒,木下節子與木下文子的回憶,在她們童年時期開始,也就是最早約1930年代,就有印象蔡雲巖常常至木下家拜訪。她們尤其記得蔡雲巖1936年結婚時,和父親木下靜涯一起參加婚宴。在蔡雲巖的結婚照中,木下靜涯列坐於醒目的位置,當時蔡雲巖的父親已故,也就是說,木下可能如同代理蔡雲巖家長一般出席蔡雲巖的結婚典禮。

蔡雲巖於戰後曾經多次赴日拜訪木下一家,戰後初期木下一家人初返日的前幾年,過著辛苦艱困的生活。木下節子與木下文子回憶中,蔡雲巖有次拜訪時,因為客房不夠,他還必須與木下的兒女同房。蔡雲巖最長一次拜訪木下家時,停留約一到兩個月,除了觀光外,並幫忙木下的畫室等瑣事。節子與文子印象特別深的一次是蔡雲巖第一次看到雪時,很興奮地描述雪如同灑在天空中的白米一般。由於節子與文子自台灣出生長大,她們回到台灣開同學會時,也會與蔡家見面。種種跡象顯示,木下靜涯確實在日治時代與蔡雲巖交往深遠,致使兩人的情誼與牽絆,一直持續至戰後。

二、木下靜涯與蔡雲巖的作品關係

在蔡雲巖早期少數有年的作品中,〈起風之日〉,是他在昭和六年(1931)的春天繪製的作品。畫家用水墨暈染的筆法試圖營造出山雨欲來的氣氛。以俯瞰的視線,描繪亭子與遠方的屋舍等物,物像與物像之間的留白暗示出空間,薄霧充塞畫面;遠方有幾隻白鷺鷥迎風飛舞,朝畫面深處飛去;右前方的坡石上,幾株枝葉繁密的大樹迎風搖曳,下方的林投樹也彷彿朝著同個方向叢聚。整幅畫氤氳之水氣瀰漫,水墨交融。這樣以富含水分的墨量表現風雨大氣的作法,讓人聯想到木下靜涯慣有的繪畫語言。

木下於台展第一回出品的作品,即是霧氣瀰漫的〈風雨〉。此作以濃墨渲染出大片的樹叢,從畫面中央一直延續至畫面左下方,造成顯目的視覺效果。木下使用飽和而濃重的黑墨,刻意運用富含水分的暈染法,藉由墨色的深淺變化暗示出空間的前後關係。濃密樹叢的最上方是一屋舍,暗示靠近觀者的這一方是一座有人居住的小山丘,山丘旁 是一道寬闊的河流,河中有小舟一艘。河的對岸是更為煙霧瀰漫、水氣氤氳的平緩遠山。木下運用刷筆在天空中刷出大片深深淺淺的斜線,表現風雨來襲時天空所顯現的光線明暗變化。整幅畫水墨淋漓,表現風雨中物像受雨水影響的濕潤景象。木下在台展初期,即以〈風雨〉、〈大屯雨霽〉、〈雨後〉等強調水墨暈染效果的畫作,塑造出其個人獨特的繪畫風格,並受到台灣畫壇的普遍好評。

由蔡雲巖的〈起風之日〉中,我們可以觀察到蔡雲巖模仿木下靜涯風格的強烈意圖。畫家除了學習木下靜涯水墨暈染的執筆方式之外,寫生的觀念亦含藏其中。雖然木下〈風雨〉此圖最為人稱道的是其掌握水墨的功夫,但此幅畫亦是一幅以淡水為題的實景風景畫。事實上,木下於台展第二回出品之〈大屯雨霽〉、第 三回出品之〈雨後〉皆是取材自大屯山、淡水河之實景。蔡雲巖的〈起風之日〉同樣地是從寫生出發,描寫士林街的實際景色,只不過運用了木下擅長的水墨暈染法,試圖表現風雨中的景致。顯然,蔡雲巖此時期必定十分熱中於戶外風景寫生,而他所取材的對象,即是他最熟悉的出生與成長地之士林地區。由風格的相近性,或許可以推測蔡雲巖此時已與木下有某種程度的接觸,這點將在後文繼續推証。

儘管蔡雲巖可能有學習木下作品風格的意圖,但是在真正製作參加台展的作品時,他並未採取木下靜涯瀟灑自在的畫風,而是應用另一種 較為工筆細膩的裝飾性畫風。蔡雲巖早期的畫稿顯示蔡雲巖多方嘗試各種畫風與主題,包括人物畫,風景畫與花鳥畫。但他的參展台展作品,則是介於花鳥畫與風景畫之間,且採用工筆描繪、著重細節描寫的方式,以各種豐富而多樣的植物群組將畫面填滿。

蔡雲巖的台展作品中,較偏向木下靜涯風格者,當推〈林間之秋〉。木下靜涯自台展第一回的花鳥畫〈日盛〉以來,陸續出品台展第二回的〈魚狗〉、第三回的〈秋晴〉、第四回的〈立秋〉,這些花鳥畫的共同特徵是垂直構圖,且多在植物當中點綴以一隻小鳥,為靜態的畫面注入一股動物的生氣。蔡雲巖的〈林間之秋〉的左面屏風中在密密麻麻的植物群中安排一隻小鳥佇立,可見畫家使用木下靜涯相似的繪畫語言。

然而,這樣的關連性畢竟是間接而模糊的,我們很難在台府展的作品中,找到木下靜涯與蔡雲巖的直接傳承關係,而且目前也沒有直接的文獻資料可以證實此二人的交往關係。也因此,現存大批木下靜畫稿與作品與蔡雲巖的花鳥畫練習畫稿,便成為理解二人在繪畫學習方法上的傳承關係之重要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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