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寶釵,《嘉義地區古典文學發展史》,嘉義:嘉義市立文化中,1998。

六、林臥雲(1882~1965)

卧雲名玉書,號六一山人,詩書畫俱佳,善繪松竹,業西醫,好蘭藝、圍棋,著有《卧雲吟草》、《卧雲吟草續集》外,《醉霞亭集》佚,還遺有手稿題《讀老隨筆》甲乙丙丁集、《六一山人讀書筆記》、《摭拾錄》、《什記》等,可以看到他的博學多聞,留心經子。表現於詩,說理議論的傾向特別顯著,〈銷夏書懷〉就是一首理過乎辭,淡而寡味的文字,先以「大隱隱於市」起首,說明林卧雲卜居諸羅鬧市行醫的心情,以下通篇如老子注,「浮生若夢間,守常自可喜」,「君子安吾素,何須重華美」,「性定斯知止」、「抱樸守真」,詩不佳,卻是林卧雲個人的處世哲學。林卧雲的詩,五、七言歌行、古體皆頗擅長,氣勢軒昂,即使是詠史、寫景,往往也沾帶理味,使得他的詩讀來深近於宋詩的清峻纔刻,唯一例外的是絕句,清麗警遒,係賴雨若之後最多才的嘉義詩人之一。林卧雲玄理詩在嘉義詩作中自樹一幟,殊值得討論。他的〈辯閑〉詩是其中佼佼者:

世人總以動為勞,以靜為閑,而偏嗜之,殊不審動固自然,靜本無有,但以肉眼所囑比較之現象已耳,賦此一辯,藉以遣懷。
天道本循環,晦明分晝夜。寒暑迭往返,春秋而冬夏。
地道本推遷,滄桑以代謝。利用與厚生,蠶桑又禾稼。
溯自開闢來,無微不幻化。歲閱億萬千,何曾寸晷暇。
動固世所知,靜已乏感藉。為問守仁者,靜胡時膾炙。
多言靜中修,老莊之流亞。或云動中靜,強辭毋乃詐。
萬有都蠢動,斯責靡脫卸。曰閑蓋泛想,令人挾疑訝。
儘說物有死,死豈全無價。悟彼稱大歸,暫息旋逞霸。
始信原始素,與乾坤上下。無盡無益損,終古同一舍。
人稱萬物靈,三才許並駕。了徹此玄理,不動安能罷。
動困無稍停,靜從何處迓。往哲失主張,立論餘隙罅。
於此猛省間,萬殊歸一赦。生固無可歡,死竟不足怕。
哲人死猶生,斯言非誑詑。

這首詩談時間、生死、出處,井然有序。

〈諸羅懷古〉追憶沈斯庵的功績,僅僅四句而懷古,舉重若輕,一氣呵成:

誰將瘴雨又蠻煙,雅化遙追武邑絃。
見說羅山諸父老,無人不道季公先。

〈春寒〉則是典型的小詩,表出詩人無限閒情逸致,令人神往:

絕無塵事到幽栖,閒檢年來舊作題。
簾內書聲簾外雨,擁爐時聽午雞啼。

〈觀盂蘭會〉寫詩人對宗教怪現象的反省:

打破其如迷信何,家家普施禮彌陀。
一年一祭安能飽,毋怪冥途餓鬼多。

無論就題材或體式來看,林卧雲的關懷與賴惠川頗相頡頏,不過在創作量上稍遜,賴惠川的悼亡詩、竹枝詞、詞曲方面的作品更勝一疇,而林卧雲道家玄理詩的傾向,雖是嘉義詩人中的特異者,可惜在藝術造境上未臻上乘。

七、許然

許然,字藜堂,為人有俠骨,交遊廣闊,嘉義文人詩集中經常出現他的序跋,見地卓特,評議精省有力,擲地鏗然。他為〈卧雲吟草〉作的序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若徒以吟風弄月,作遣興之吟哦,戛玉敲金,盡雕蟲之能事,是僅詩之末技已耳。吾臺沈淪於異族統治下,垂五十年,然能維持道德文化,保存民族正氣於不墮者,實賴詩學之力也。已光復矣,猶宜發揚光大,以作振聾之木鐸,啟瞶之洪鐘,是乃合乎詩學之本旨,詩人之使命也。

許然認為詩詞不在怡養性情,他這種以詩為劍,期為世用的心情正是中國傳統讀書人的心情。參與治世的襟懷和理念,驅使他就任嘉義市參議員。他又曾以「參、議」冠首,撰聯懸於市參議會堂云:「參有偏心終是慘,議無正義只空言」。他在〈歸隱〉詩中又說:

浮沉身世有餘哀,曠達何妨笑口開。
書劍無成違遠志,蓴鱸正美賦歸來。
但教草澤容居士,不願風雲會帝台。
藜藿自甘清夢穩,生逢昭代亦休哉。

對許然而言,書劍的失志不得不向蒪鱸尋求依靠,隱遁是一種不得已的選擇。〈五十自壽〉這首詞裡身世、家國之感夾纏,纏綿委曲,詩人深衷歷歷可見。

知非羨先賢,歎光陰虛度,五十周年,身世幾經兵燹。滄海桑田,雙鬢白,千愁牽,搔首飛蓬向蒼天,問大好寰球,紛紛擾擾,何日息烽煙?生有恨,景無邊,任河山破碎,風月依然。最好琴棋遭,詩酒留連,澆塊壘,締因緣,雅集吟朋啟綺筵。算月夕花晨,偷閑便是小神仙。

許然詩集今不見,零星所見,頗有一些是閨閣豔情之代言體,細膩熨貼,如前引〈送寒衣〉,又如〈月中桂〉,以及底下這首〈美人風箏〉:

環珮叮噹響九天,姍姍蓮步學凌煙。
人疑霧縠千重隔,心有情思一縷牽。
粉質飄零憐紙薄,羅裙搖曳弄雲妍。
霓裳隊裡應相妒,不信臨風便化仙。

這種代言的遊戲詩係擊缽而作,可以看到許然做為詩人較輕鬆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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