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有香港移居澳洲的網誌作者貼出以前中學時期作文的朱筆批改,其師書體秀美流麗,評語扼要。很難想像,這不過是一九七零年代的事情,而今還有多少為人師者,可以在尋常的作文簿上留下這種字蹟呢?

我想到以前台灣的作文課還會要求學生用毛筆寫,但學生的字稱不上「書法」,頂多是「毛筆字」,我還見過以前的作文本,是用毛邊紙印,印的格子也比後來我念書時所用的作文本較大。之後我在故宮看到清代的科舉時所使用的騰書稿紙,兩邊差異實不大,只有格子線條顏色的差別而已。

用毛筆寫作文,到我念書時已取消甚久。不過當時我還有「寫字課」,也就是書法課,用九宮格的毛邊紙寫三四張,一堂課就過去了。台灣的書法教育亦頗僵化,學生初拿筆未久,就學極難之唐楷,我們那時課堂上教的是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也有同學習褚遂良、虞世南、顏真卿。小學生拿筆不穩,不易控制,卻要臨習這種筆畫嚴謹、結構緊密的書法,很有揠苗助長之感。就算學生寫得一手好字,但筆法習慣卻已經固著,難以調整了,這對以後學習草書行書,都不是什麼好事。

幸或不幸,這種事情如今也成陳跡。台灣的小學不再有「寫字課」,大概是覺得比起英文,寫書法「沒什麼用」。台灣社會如今很在意「有用」與否,事要「有用」才值得學習。所以念古文「沒有用」,寫書法更「沒有用」,不需要勻出時間讓汲汲於升學的學生學習這個。所以如今台灣充斥錯字,寫篇文章文意不通(連老師評選出來的佳文也如此)。至於他們一窩蜂去學所謂「有用」的東西,恕我駑鈍,我也感覺不出來那些學生有因此變得更好。

年輕一代再無文字素養──無論是文筆或文字本身,一時半刻也許感受不深,但要認真細探,其實崩壞是很明顯的。比如今年大甲媽祖遶境所貼的香條(在遶境路線上張貼的紙條,有公告的用意,介紹詳此),不是以前習見的寬扁宋體字或楷書,竟用POP字的印刷體,我看到時認為這非常輕佻,感覺極不尊重神明。興許有人覺得這是創新,但我只感覺到製作這種香條的人既沒有文字美學的素養,也沒有對神明的敬虔之心。

香條

而昨天我看到友人去北港進香所拍的照片,更讓我瞠目結舌。他們去了一間指定為古蹟的曲館,看到某位政治人物送來的巨大紅木匾額,上頭寫著大大的「古蹟」二字。如果大甲媽祖遶境的香條是沒有什麼文字素養的「小朋友」設計出來,那連政治人物的幕僚人員都是些胸無點墨的無知之徒嗎?雖說我前室友覺得此匾別有奇趣,但在我看來,這實在是斯文淪喪的明證。之前看一位旅居歐洲的大陸人來台灣的遊記,看到台南延平郡王祠上的「明延平王」匾額,寫了一句「充分彰顯了該官員的沒文化」。想來這「去中國化」政策,他們的成效頗豐。

古蹟

王平延明(不知道這到底要念成「明延平王」還是「王平延明」)

日前看陳雲寫到台灣看日星鑄字行,對日暮西山的鑄字業頗多感慨。他提到新鑄鉛字,頗須考究美感。我有追蹤製造電腦字型工作室的臉書頁面,也對字體結構疏密、線條粗細、讀起來舒適與否頗為要求。但講這些事情,不去討論最為基礎的書法,我覺得都搔不到癢處。如今這些製造電腦字的人都愛談論格式化的宋體、黑體,卻鮮少人討論楷體、隸體乃至於篆體,與其說是不重視,毋寧是連討論的能耐都沒有。所以台灣的標楷體看起來肥重僵硬,而幾間字體公司開發出來的隸體字多半鬆散乏韻,篆書就更不用提。今天台灣要認真討論印刷字型,台灣人對漢字美感的認識卻日漸稀薄,只會借日本人的觀點去看,而書法仿若是另外一個世界般毫無瓜葛。這種沒有根源的美感,終究只會使我們崩壞愈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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