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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許多評論者愛將國有和依賴政府視為歐洲的問題,把來自上面的救助是為時代的一種錯覺。但對一九四九年那一代來說,在政治自由和政府的理性、公平分配功能之間取得可行的平衡,似乎是脫離深淵的唯一明智出路。」(137頁)

最近都看些又硬又厚的書,而且我竟連買兩本和歐洲有關的書,頗不似我平常的買書嗜好。但此書確實重要,因為眼下正值歐債危機,許多人常以不可思議的眼光看待歐豬四國的大爛帳,對這些國家輒加批評,比如陳文茜近日所出新書,對歐債危機即著墨甚多。只是這種壁上觀誰都能說,卻沒有人告訴我他們何以走上這條道路。此書無疑在告訴我解答。所謂福利國的發展,是戰後歐洲痛定思痛後的集體選擇。我們以後見之明,當然可以對這個體制吹毛求疵,但在那個百廢待舉的時代,自顧活命都尚且不暇,政府有心想遠離戰爭,重塑一個比較符合公平正義的社會,在當時環境下已經是莫大的進步。當時的條件,豈是今日習慣充裕物質的現代人所可以想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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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戰後也實施土地改革,賈德持論頗耐人尋味。他說:「小農往往難敵民族主義、法西斯主義宣傳家的鼓動,開始跟著他們搖旗吶喊。因此,二次大戰後,許多人,特別是左派,認為,法西斯主義特別能蠱惑走投無路的小農,法西斯主義若在歐洲東山再起,會是從鄉間出發。因此,農業問題有雙重面向:如何改善小農的經濟前景,進而助他們擺脫獨裁統治的誘惑。」(138頁)

我想到之前台灣大選。台灣農民對民進黨的支持堅定不移。但這次大選,原本應該大勝的農業縣,民進黨和國民黨之間的差距卻有縮小。民進黨不願意面對的可能實情是,某些南部農民確實感受到大陸市場的利益,使他們可以遇見一個穩定的生計。但民進黨對此除了質疑中共心態之外,別無作為,而且一般總會設想大陸的經濟利益會因為民進黨執政而消失,民進黨無法打消這種疑慮。當然,即便如此,農業縣依然是民進黨大勝,說明大陸的口惠不見得落實,農民的感受並非全面。或許如此,民進黨的農業政策從不具體,除了直接發錢外,看不到民進黨有什麼具體振興農業的構想。也許他們想利用農民經濟上的無助,方便鼓吹對國民黨的仇恨,如斯作為,還頗有一點法西斯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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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頭看二戰後的歐洲史時,我發現我一直困在一個迷思當中。二戰的主戰場是歐洲,受害最深的自然也是歐洲人。這一點顯而易見,但我對這樣的認知卻異常薄弱。這當然是因為地理因素,我們對二戰的認識從來是以中國為中心的。也因為如此,我們常常忘記歐洲的破壞不見得比中國輕微,而且其混亂的程度,顯然比起中國來得複雜許多。八年抗戰非常艱辛,但我們好歹有個明確的敵國,而不是像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烏克蘭、南斯拉夫等東歐國家,分不清究竟是德國納粹比較兇惡,還是共產蘇俄比較狠毒。

這實在是很大的偏差認知,畢竟真正討論最多的是歐洲,而非中國。拜中國政權分裂所「賜」,中國在二戰期間所受到的傷害,對西方而言素來只是聊備一格,直到近來中國經濟地位提升,中國在二戰期間的歷史才有更多西方人知道。只是對我而言,這才是屬於我們的近代史,知道的比歐洲清楚自是理所當然。而戰後初期的歐洲發展,於我們而言更是毫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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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一路介紹到蘇聯,又忽然開始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史達林在東歐的種種舉措,都可以在共產中國看到相似的對應。書中甚至寫出「類似日後毛澤東的嘗試」(指斯洛伐克曾將城市裡的公務員送到田裡幹活,活脫就是中共的「下鄉」。)(279頁)自贏得二戰之後,史達林的個人崇拜達到高峰,在統治策略上,除了之前蘇俄模式的延續,新「加入」的東歐諸國更承襲納粹德國的經濟模式,以帝國主義殖民地式的作為,使東歐變成蘇聯中央需索無度的提款機。

而看蘇俄在東歐附庸國的鬥爭手法,後來都幾乎原封不動在中國出現。我因此書才理解,中共建國最初三十年大大小小的「運動」和整肅,基本上就是共產黨的常態。持平而論,中國在當時所失去的,不見得比東歐來的多。

而透過對歐洲當時局勢的認知,我也才理解中國之赤化,實不可免。赤化的確是戰後經歷戰爭摧殘的地區一個選項,英美兩國由於擔心歐洲大陸全成為共產世界,不惜大手筆金援,甚且出現空援西柏林這樣毫無效益的事情。中國戰後的狀況,實與德法等國無異,但蔣介石因背負法西斯之惡名,在當時的氣氛下,簡直是致命毒藥,拿不到關鍵的美國金援,經濟破產,被中共整碗捧去,實在是唯一結果。

而對照之下,東歐的情況與中國沒有太大差異,只是史達林能直接掌控東歐,卻不能控制中國。東歐在赤化之前亦不乏有獨裁體制,迫害整肅的手段也不見得少。但書中提到一個主要的差異:「往日的濫權枉法行徑,如今給突兀地嵌入高談公平、社會進步的冠冕堂皇言詞中;這種虛偽,不管是兩次大戰之間的寡頭統治者或戰時的納粹佔領者,都不覺得有必要如此。」(318頁)中國共產黨盡得其精隨,迄今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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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尼賈德是英國學者,在美國任教,又是猶太後裔(他母親是東歐逃出的猶太人,無怪乎他對東歐討論甚多),還曾經是懷抱馬克思主義的猶太復國主義者。不過大體而言,他寫的戰後歐洲史應該沒有什麼太大的偏差。不過,感覺出他對法國有明顯的貶低之意。他稱法國自戰後就淪落成毫無實質影響力的二流國家,僅僅只是出於英美「盎格魯─美利堅」聯盟與蘇聯的緩衝需要,維持法國強權角色。而法國一開始仍執拗的堅持向德國索賠高額賠償,彷彿想要重蹈一戰的覆轍;又以為自己仍有世界文明中心的地位,抱懷大法蘭西的偏執,不肯接受美國已經是世界強權的事實(大概到今天仍是如此)。這種觀點究竟是反映事實,還是主觀評價,實在是很難參透。

而他在年輕時的馬克思信仰,在他晚年轉向後成為對史達林的全面批判,這點倒是很典型歐洲知識份子的經歷。書的第六章也有提到,在戰時一直到五十年代,巴黎重新成為歐洲知識分子的聚集地,當時巴黎知識界對蘇聯的好感簡直無以復加,就算不對共黨有特別的偏好,也絕不可以被人看成是「反共」的,因為當時認為「反共=法西斯」。而且許多法國知識階級把「反美」看的比「反共」來的重要,哪怕當時美國正在用大量金錢援助戰後一無所有的法國。而他們吹捧史達林最力的時候,剛好是史達林高調整肅東歐黨員和知識份子的時候,跟後來法國人吹捧文化大革命,有異曲同工之妙。

此書的另一個特點在於著重東歐局勢。東歐的狀況不僅台灣人陌生,在西歐的知識界,也少有認真在看待。前述的「史達林熱」可為一例,巴黎的知識份子對史達林的蘇聯大為推崇,卻完全無視真正在蘇聯控制下的東歐諸國現狀。作者試圖將東歐(共產歐洲)和西歐(民主歐洲)視為整體在討論,對我來說相當受用。因為即令是現在,我們討論歐洲,仍然僅止於西歐。比如歐債危機,似乎只有英、法、德、西、葡、義、愛爾蘭、希臘等國,北歐諸國、捷克、斯洛伐克、烏克蘭、匈牙利、南斯拉夫都不在討論的範圍內。這種選擇性的忽視已然是我們看待歐洲的常態,故而顯得作者的視野更為難得。

到1953年為止,戰後的歐洲還在困蹇中掙扎,人心惶惶,氣氛低迷,重拾繁華的日子彷彿非常遙遠,難以預料之後巨大的改變。或許我們這個世代也是。陳文茜以悲憫的口吻看待這一代年輕人的所面臨的經濟衰退,但誰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什麼變化呢?我總認為我們可以開始尋求新的價值,比如不再追求經濟成長,不再嚮往美國式的生活,不再把民主自由和資本主義畫等號。2012年,或許可以成為變革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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