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多言語,攪擾心中,不知道怎麼盡付文字。每每這個時候,我就會嫌自己駑鈍,都已經唸到研究所了,連一點寫作的能力,都要死命擠出來。

自從上了研究所以後,發現自己的專業能力貧乏到相當可笑。所謂可笑,是因為在此之前,我總以為自己雖不精到,至少也有過努力。不過這種自以為是的努力,到了研究所,才發現實在無甚價值。好像我大學寫過一篇郭熙的期末報告,花工夫考訂《林泉高致》一書裡頭郭熙及兒子郭思的官銜,感覺自己「相當用功」。及上研究所,選了宋畫一門課,拿到老師的參考書目,突然非常羞愧,裡頭有關郭熙的幾篇專文,我居然一篇也沒有用過,而這些,也不過是「入門」而已。那個微不足道的官銜問題,早被前人大家所解決。之前花五年時間所讀的東西,才知道尚不能應付百分之一,更何況我的英日語俱不佳,連聽新聞的水平也沒有。

除卻如此,我原本對自己頗為自豪的中文造詣,如今也搖搖欲墜。試看王微寫的《敘畫》其中一段:

辱顏光祿書:以圖畫非止藝行,成當與易象同體,而工篆隸者,自以書巧為高。預期並辯藻繪,覈其攸同。夫言繪畫者,竟求容勢而已。且古人之作畫也,非以案城域,辯方州,標鎮阜,劃浸流,本乎形者融,靈而動變者心也。靈亡所見,故所託不動;目有所極,故所見不周。於是乎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以判軀之狀,畫寸眸之明。曲以為嵩高,趣以為方丈。以叐之畫,齊乎太華;枉之點,表夫龍準。

這篇用詞典雅的駢文,我大概只能讀懂一半,尤其裡面一堆用典,我完全不知所指何事。但中國畫論,這都是非常重要的資料,那怕當中有語焉不詳的地方,也得勉力把它解出來。唸研究所,真是勞心勞神的差事,若回到自己休息睡覺的處所,還得面臨其他壓力,裡外夾擊,我不知道還可以支持多久。

龍應台新書《請用文明來說服我》已經買了許久,但始終沒有好好整本看完。這本書收錄了幾篇前陣子發表的重要文章,像〈今天這一課:品格〉、〈為台灣民主辯護〉、〈你不能不知道的台灣──觀連宋訪大陸有感〉、〈請用文明來說服我──給胡錦濤先生的公開信〉。常常在她發文的氣氛當下,我們會很容易受一時輿論聲音左右,事過境遷之後,再回去看相同的文章,反而會比當時要客觀。在時間的淘洗之後,我才會比較理解,龍應台文中想要表達些什麼。

我對龍應台的言論不是百分之百的贊成,但她的文章可以促使我去繼續思考──無論是贊同或反對她的思維──這是她文章的長處。特別如今正在倒扁,透過此一事件,我開始反思「民主」和「自由」應該要有的內涵。我不是研究政治的,也不愛閱讀什麼洛克、孟德斯鳩、盧梭、馬克思一類的政治思想,但前一陣子讀了一些入門的政治學書籍,勉強對諸多政治發展及制度有一個概括的印象,可以說暑期所寫的一些與政治有關的文章,都是我讀完之後的感想及自己的詮釋。如此回頭來看龍應台的文章,特別是寫給大陸民眾的文章,我大概可以理解她希望用的角度。

不過,綜觀此書,除卻內容不論,讓我比較失望的地方,是相較她之前的文集,這本書只收錄一篇林佛兒寫的批評文章,其他都是附和與辯護。辯護文中所提到趙剛和陳映真的批評全文,沒有在書中出現。比起《野火集》裡的比重,毋寧少了很多。當然,如今網路便利,在台灣要找趙文及陳文絕不困難,反而讓我擔心,連龍應台都無法承受反對自己的聲音,只能挑如林佛兒這種受政治意識左右的言論,凸顯反對者的荒謬和不認真,呈現精心挑選的結果?還是台灣的出版界也得遵守政治的意識形態,自動把自己劃歸某一端?一如之前龍應台的一本書,我也出現「我的不安」。

回到「民主」與「自由」的內涵。最近在takol處看到有大陸網友譏諷台灣民主的言論,使我嚴肅反思,究竟這十幾年來台灣政治的發展,給了我們什麼樣子的改變?台灣今天所呈現出來的亂象,是否真為「民主自由」所致?同樣是批評台灣的政治,對岸民眾所依據的平台,是否和台灣人一致?龍應台把飄渺的民主拉回人人熟悉的生活中,用生活態度來證實台灣制度對台灣的質變。比如〈你不能不知道的台灣〉一文中所寫:

他不怕警察,因為有法律保障了他的權利。他敢買房子,因為私有財產受憲法規範。他需要病床,可以不經過賄賂。他發言批評,可以不擔心被整肅。他的兒女參加考試,落榜了他不怨天尤人,因為他不必懷疑考試的舞弊或不公。捐血或捐錢,他可以捐或不捐,沒有人給他配額規定。(頁113-114)

這篇文章其實也在提醒台灣人:我們眼裡看起來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往往得來不易。台灣人真的可以肆無忌憚地發表政治意見、表達對當權的不滿、厲聲批評執政黨作為,還不到廿年。而且多數時候,我們並沒有感受到自由所帶來的好處,每日政論節目不停疲勞轟炸,電視新聞發瘋似的播報沒有深度的巷里耳聞,追著政治人物胡亂聽他們信口開河。過去高度控制的媒體環境,三家官方電視台和三大張的報紙,反而成為值得懷念的「單純生活」。但如斯「單純生活」只是歷史的一部分,我們忘了「保密防諜、人人有責」的緊箍咒籠罩,我們習慣性地不去談論某些事情,偶爾聽到某人「無故消失」,我們會用宿命論或迷信的角度去解釋,不敢細究後面恐怖的政治監控。不過才幾年,台灣人已經遺忘殆盡,然而長期高壓統治遺留下來的思維習慣,仍舊左右我們的想法。「民主自由」,我們總一知半解。

或許如此,我們習慣於自行替「民主自由」添加定義,比如民主自由就是支持執政黨的一切作為,民主自由就是支持陳水扁(不對,是「愛台灣就是支持陳水扁」),民主自由就是讓某黨立委過半,民主自由就是陳水扁下台。我們天天喊我們是民主自由的國家,但我們連民主自由要保障人民什麼權利都不太清楚。也難怪當中國大陸已無比速度向上崛起之時,總會有拿現在中國大陸的「成就」去質疑台灣因為體制停滯不前的狀態。更有甚者,國家藉由發達的經濟否定過去知識份子對民主自由的努力,並且讓享受改革開放成果的菁英接受此一思維,一如龍應台筆下的上海女性所言:「六四?不過是中國進步過程裡打了一個飽嗝罷了!」

關於民主與自由,龍應台已經從生活去解釋,高調的學術理論也不乏有人提起,我甚至相信大批大批到歐美等國的大陸學生,應當比我更能認知民主自由落實在社會的情況。然而我認為有關民主和自由的爭論,除非大陸真的開始進行制度改革,兩岸仍是處於各說各話的狀態。所以,我亦如takol一般,狡猾地避開遽下定義的答案。民主自由,得自己經歷過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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