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鋪天蓋地的「Je suis Charlie」,將之前衝入法國雜誌社辦公室的槍殺案件定調為對言論自由的侵犯,大家同聲一氣,似乎是在向恐怖份子嗆聲。臉書上還有人引了這段:

'Respect for religion' has become a code phrase meaning 'fear of religion'. Religions, like all other ideas, deserve criticism, satire, and, yes, our fearless disrespect. -Salman Rushdie, writer (b. 1947)
「尊重宗教」已經變成「懼怕宗教」的婉轉語。宗教,就像其他主張,需要批評、嘲諷,當然也不需要害怕對他不敬。─薩爾曼‧魯西迪(《撒旦詩篇》的作者)

由於工作所需,我接觸了很多宗教信仰,我覺得這樣的看法很有問題。全球(至少是歐美)將這件慘案視為侵犯言論自由,我覺得是可以斟酌的。可能在法國人的眼中,揶揄穆罕默德跟揶揄奧蘭德總統是差不多的事情,他們不理解為什麼伊斯蘭教徒要對此大動肝火。但同樣的事情也可以類比,可能對那些殺害雜誌員工的人來說,他們的所作所為只是捍衛他們信仰的處理手段,他們並不認為自己「侵犯」了言論自由什麼,也不會理解歐洲人的反彈。如果言論自由是歐洲人不可撼動的價值,為什麼他們不會如此設想那些虔誠信仰的伊斯蘭教徒身上?

我覺得一直以來,西方在處理伊斯蘭問題時,處處顯現著西方文明的自大。西方經歷過質疑信仰、反對信仰的過程,基督教從絕對權威到一蹶不振。但這個轉變僅出現在歐洲,並沒有同步發展到其他地方。他們忘記這是一個僅侷限在歐洲人,甚至是歐洲基督徒的經驗,卻妄將這樣的經驗擴充成「普世價值」,要求全世界都一起遵守。

我在看伊斯蘭歷史時,發現伊斯蘭族群從來不試圖將政治從信仰中分離出來,他們的信仰就是他們的政治,他們的宗教理想就是他們的政治理想。遜尼派跟什葉派的分別,並非古蘭經教義解釋上的落差,而是選擇領袖(哈里發)依照的方法不同。今日法國所高舉的「政教分離」,對伊斯蘭而言是不可理解的,而二十世紀中葉由歐美扶植起來的世俗政權,對伊斯蘭而言更彷彿是要消滅他們的手段。簡言之,西方人的認知,與伊斯蘭族群大不相同。但至少到目前為止,西方主流社會仍不試圖去理解伊斯蘭的核心思維與想法,僅僅以對方採取的行動,冠上「恐怖主義」或「侵犯言論自由」等罪狀。就此而論,我並不認為西方社會更為正當。

當然,這次的槍殺案造成多起死傷,報導稱這是法國幾十年來最嚴重的襲擊媒體事件,僅就人命論,我們自不應該只用文化民情落差就輕輕放過。但不可諱言,該雜誌一向以極盡挖苦苛刻的漫畫嘲諷著稱,除卻宗教,也曾出現性別或種族歧視的爭議。但正如前面所言,該雜誌多數的爭議,多半侷限在白人基督教社會的圈子當中,智識階層受過啟蒙主義後的人本思維洗禮(或者是晚近軍國主義所帶來的教訓),知道這些內容雖然粗魯冒犯,但他們應該優先尊重言論自由。可是對穆斯林而言,他們除了感覺羞辱冒犯,別無其他。西方人看待雜誌中關於伊斯蘭基本教義派的諷刺漫畫,認為只是嘲諷政治偏激的團體,無涉宗教,但在伊斯蘭眼中,政治本與信仰沒有分別,揶揄政治即是揶揄他們的信仰。也許在西方,世上再無需要嚴肅看待的事物,羶腥聳動,不過是為了招徠注意。但他們總是忘記了地球上有很多地方,並不和他們同作如是觀。

文化或信仰認知的落差,似乎不見得需要走到如此下場。但或許這正反映出西方社會,特別是以西方文明核心洋洋自得的法國,一向恥於「放低身段」與其他文化平等對話的結果。伊斯蘭世界見證過歐洲文明茹毛飲血的野蠻情狀,他們自然很難完全臣服在所謂理性思維的西方文明之下。而且西方本身也充斥著矛盾扞格。這也成為伊斯蘭,甚至是東方獨裁政體抨擊西方的罩門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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