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寫完大故宮之後,何其湊巧,居然在書店看到甫上市的新書,野嶋剛所寫的「兩個故宮的離合」。當中的內容雖然毫無提到「大故宮計畫」,倒是講出了另外一個重點:故宮南院。照理故宮南院迄今仍是爛帳一筆,若故宮有想要發展硬體,至少應該先把南院的部分解決。可是故宮南院一拖再拖,從2012年開館,到2012年預計動工,雖訂下2015年啟用的時程,但揆諸過往,是否能如實完工,仍頗讓人懷疑。就在南院尚無聲息的時候,「大故宮計畫」卻橫空出世,彷彿南院遭到漠視。從書中的內容,似乎可見端倪。

比如野嶋在初次訪問尚未就任的周功鑫時,就已經提出南院的問題,周功鑫回以「故宮究竟有無必要設立什麼樣的分館,我將重新調查。...就博物館本身,是否能夠聚集參觀者?例如像一個文化主題公園?我將檢討變更這些計畫。」(頁218)2009年第二次訪談時,又提到故宮南院:「台北故宮的文物不會搬過去,但是可以協助。名稱的部分,最後由政府來決定,我們瞭解如果只是在嘉義設立一個博物館,可能很難吸引觀光客,如果旁邊有個例如和西遊記相關的主題樂園,也可以達到振興嘉義觀光的目的。」(頁221)。野嶋預想,故宮南院將會從扁政府時代具有宏大企圖的大型博物館,縮水成兼具休閒旅遊功能的地方博物館,這種陳述讓我想到蘭陽博物館。而事實上,故宮南院彷彿也一直往這個方向走,原本由美籍建築師Antoine Predock設計具有玉山外觀的故宮南院,也被姚仁喜所設計的場館所取代,而這場館據說「整體造型藉由中國書法筆意濃墨、飛白、渲染,呈現行雲流水般的意象」,彷彿可以看到民進黨和國民黨兩邊思維模式的消長。

南院變得無足輕重,似乎是民進黨思維的挫敗,也彷彿是野嶋心中的觀點。但回顧南院的創設過程,一開始政治分配的意味濃重,便已經留下很不好的印象,隨後的建設過程一波三折,在扁政府時期都不見蹤影,愈發讓人懷疑這只是空中樓閣。照理故宮南院既要以亞洲藝術為視野,在人力徵求和組織架構就應該有大幅的增加調整,但這點一直沒有明顯的變化。究竟是因為民進黨太過小看博物館的發展,還是從頭到尾都只是虛應故事,不得而知。但這件事情到了馬英九上台後格局愈變愈小,除了政治上「去中國化」的勢力解消外,或許也有實際層面難以為繼的因素在其中。

至於此書的主題:兩個故宮,多半是我熟悉的播遷和分離史,但有鑑大多數人對兩岸故宮的認識有限,此書仍是相當淺顯清楚的入門書,特別是台北故宮與國民黨政權的關係,此書有相當細緻的說明,千萬不要相信無腦雜誌裡說的無腦言論。而且野嶋寫此書的立場,竟是「為了台灣好」(頁260),顯然他是藉故宮這一題目,切入對台灣的觀察──台灣政治立場上的「中國情節」。一邊是亟欲擺脫「中國」這個名稱,另一邊卻要緊抓著「中國」的圖騰不放,兩邊的拉鋸,在這個時代波瀾撞出的「台北故宮」,特別明顯。至於台北故宮跟北京故宮之間的互動,又是另一種形式的角力。雖然兩岸故宮因氣氛緩和而互動頻繁,但就像是危險平衡的關係,大家都在鋼索上小心翼翼的移動。這種微妙的心態,在台灣駐在多年的野嶋剛顯然頗有體會。

不過,此書的題目「兩個故宮的離合」有點不妥。「離合」並不是偏義複詞,所以相較原來的書名,有點延伸過度──畢竟自從「離」了之後,就沒有「合」過。這或許正是台灣人的矛盾,故宮的文物離我們是如此遙遠,但我們卻也不希望故宮文物回去北京。而且另一方面,如果台灣真的爽快把台北故宮的文物悉數歸還北京,北京真的會接受嗎?從來北京或大陸人對兩岸故宮合一的看法,是建立在「統一」的前提上,如果兩岸沒有「統一」,但台灣卻不要故宮的文物,那種徹底拋棄「中國」認同的意涵就非常強烈。北京若接受了,不啻有種承認台灣不屬於中國的感覺(一如其他國家歸還中國文物),可是台北的文物回到紫禁城,又是求之不得的事情,這種兩難或許會讓北京無法招架。好些獨派人士一直要求台北故宮的文物「歸還」中國,心中打的大概就是這個算盤。或許北京應該慶幸,台灣人的主流觀點是不想寶物離開台灣,所以故宮既是爭議,又是繫帶,讓「統一」的可能不致消逝無蹤。

全世界大概沒有一個博物館的故事可以如此曲折離奇,故宮文物的背景與其高度的政治意涵,在世界的博物館藏品中恐怕也是僅見。當年是日本侵略開始故宮文物顛沛流離的旅程,如今又有個日本人仔細紀錄這段歷史,雖不甚光彩,卻仍是某種莫名的因緣巧合,也可為這兩岸故宮的事蹟,再添上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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