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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芭拉‧艾倫瑞克《失控的正向思考》(Bright-Sided: How Positive Thinking Is Undermining America)中文版的書封是一群極度雀躍的女性照片,最前面一位高舉雙手、神情激動。我第一次看到此書,立刻想到安麗那種直銷品牌很愛的「演講」,裡面的講員會激動的告訴聽者直銷系統有多好,他們的產品有多好,然後像布道大會一樣,我們都要瘋狂拍手應和,高喊口號,末了還要小組討論,掏心掏肺,互相加油打氣。

但芭芭拉書中的內容,遠不只如此。勵志、正向思考、追求成功,這些看似不錯的東西,到最後居然變成釀成大災的罪魁。雖說我看著看著,覺得這可能只是她對目前美國現狀所提出的一套理論詮釋(此書的收尾寫得有點薄弱,頗可惜),但這確實是個很好的切入角度,而且若照她所言,美國(乃至於全球經濟)的悲慘現狀,這種正向思考的趨勢難辭其咎。

追求樂觀、正向思考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麼錯誤,但關鍵在於,如今這一「正向思考」的產業實際上根本不是幫助你正向思考,而是自欺欺人。罹患癌症?癌症可以讓你的生活從此多采多姿;被裁員?裁員是人生另一個機會的開始。諸如此類矯情天真的用語像洗腦宣傳一樣不停灌輸,為的就是可以讓人暫時逃避難堪的現實。而如果舉國上下都如此,則美國會走到今日這種局面,似乎也不是太意外。

我在看書的過程中一直想起一個「正向思考」的代表人物:海綿寶寶。這個千禧年將近時創造出來的卡通人物,簡直就是美國正向思考的典型:它有著無可救藥的樂觀,對超長工時與超低薪資的工作幾近迷戀,無論它的鄰居章魚哥(是與正向思考崇尚者完全相反的另一種典型,或許可以看成是美國人心中認定負面形象的總和)有多討厭它,它總是用無比愉悅的態度面對,永遠發出驚人的笑聲,而且在很多事情上,它就像提倡正向思考的人所講的那樣心想事成。我很喜歡看海綿寶寶,但我漸漸發現這個畫風粗糙的卡通就像是溫和的洗腦,教導小孩(或相當比重的大人)要認分,要開開心心迎接老闆的剝削,要心中時時維持正面的想法,要無視現實環境帶來的惡劣。這不就是書中所講的事情?可能作者從不看卡通,要是她認真地看上幾回,也許她會更驚駭,這種盲目的正向思考在美國已經是無孔不入,而且透過美國強勢文化進入其他地方。

而作者也在書中最後一章提到,正向思考某種程度上跟蘇維埃式的宣傳手法如出一轍,比如最典型的北韓。另一位芭芭拉(Barbara Demick)採訪脫北者所寫的北韓專著《我們最幸福》,光書名就足以說明一切。蘇維埃政權強制灌輸人民光明美好的形象,不許人民出現負面的聲音,動不動就感謝黨感謝領導感謝國家,人民所受到的迫害遭到遮掩。當作者提到美國這種正向思考的趨勢影響到中國時,我卻納悶中國的情況是不是真的受到美國影響,因為中國在共產黨統治下,早就建立起一套自欺欺人的價值觀,無須從美國進口。像是梁文道寫的「吃與感恩」,講中國到處都會有人說「共產黨算是不錯了」,無視中共建國開頭三十年所帶來的毀滅,又或者像香港人氣惱中國人到香港自由行,作威作福之餘,還不忘來一句「要不是我們來這裡消費,香港早完了」,諸如此類。只是蘇維埃政權終究很清楚,這是駕馭人民的洗腦手段,統治者的頭腦還是相當明晰的,不像美國,連聯邦政府都陷入這種正向思考的幻象當中。

相較美國,台灣又如何?台灣深受美國影響,除了一直翻譯美國的勵志書籍(比如書中一直不斷提到的《誰搬走了我的乳酪?》,這個用簡單小故事要裁員員工乖乖認分的暢銷書籍),像商周、天下、遠見也很常辦跟美國勵志事業很相似的「成功」講座,灌輸類似的價值觀給沒有加薪、沒有升遷、被迫要放無薪假、隨時有資遣危險的白領階層。當然,我覺得台灣沒有美國那麼嚴重,比如台灣人沒有接受美國那種「成功神學」思維的新興基督教,台灣企業好像也不時興要求職員一定要有正向思考,要不停裝出愉悅的心情去面對日益艱困的工作環境。勵志在美國建立起的龐大產業尚未在台灣生根。

倒是我發現台灣政府有種與愚蠢的樂觀傾向,可能是因為受到美國政府影響。自千禧年以後,台灣政府就愈來愈自我感覺良好,從手牽手可以護台灣,韓國人均所得超越我們強辯這只是美金匯率問題,到現在有個「不要懷憂喪志」的總統,大概中央部會官員都有偷偷請「激勵教練」來著。只是個人自我感覺良好不等於國家就會步入坦途,台灣還沒全面被正向思考席捲,就已經被其後遺症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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