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如此醜陋,沒有人願意從死裡復活。」

米蘭昆德拉的世界即便醜陋,只少他還在布拉格活過。要是在台灣,不要說死裡復活了,活著的人,都還寧願死了罷。

當然,美麗的建築不是唯一的分隔(但非常重要)。我想說的是──噢,這恰與政治無關。雖說在台灣很難有什麼事情與政治無關,我指的是與當下的時事無關──我宛如草莓般易被碰壞的心靈,在恐怖凝滯沉悶古板僵化的體制當中,慢慢擠壓,流出似血一般的汁液。那不是血,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會不會是良知或道德一類的東西?

我沒有膽量、沒有勇氣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怎麼樣我都有起碼的──是羞恥心嗎?但如何是羞恥心呢?我或許惡毒的說,比起所謂的總統,我的作為簡直清白地可笑。我只是累。我的餘力,只要夠讓我禱告就好了。交待,我只能用嘴,無力再訴諸文字。

這是漫長的折磨,像是凌遲,利刃一刀刀片下皮肉,痛楚瀰漫成暈眩。我無法開口再多說什麼,唯恐一不小心,我就成為我自己厭惡的典型了。

先讓我離題(其實是無力再寫這事),講點其他的。講我前室友的事情。

前室友和我在學校宿舍時同寢,後來一同搬到外面,又共住了兩年。雖說住了三年,我其實一直無法適應與他共住,以致後來和其他人分租,心中一直存有感激之心。嚴格來論,他不算是壞室友,他不菸不酒(當時),也算是挺愛乾淨。但自從我在宿舍展現出良好的清潔功力之後,他就對他房間以外的空間一概不清理,後來我又有一次不小心說出「我很愛洗碗盤」,我就淪落成如外傭一般的地位,在賃所專事清廚房廁所打掃洗碗洗衣。後來與別人合住後,發現不熟的室友竟會掃地拖地,心中感動無以復加。

但我今日並非要細究前日種種,而是討論最近才發生的事情。蓋我前室友主修舞台服裝,對於服裝設計及化妝一類,甚有自信。想不到這次畢業典禮的主持人衣服,卻讓我對他的審美眼光起了極大的質疑。今年畢業典禮走復古豔俗風,從邀請卡、畢業紀念冊到懸掛的布條,都洋溢著民國四、五十年代平面廣告的氣息。主持人原本想循此線,也來弄個六十年代復古裝扮,也許打扮得跟貓王一樣,流蘇外套加大喇叭褲,裡面再加件花襯衫什麼的。不料前室友替他們二人張羅來的,竟是兩件便宜西裝,外加素色襯衫。尤其他替女主持人買了男生的西裝,穿上去鬆鬆垮垮,又因是便宜貨,整體看起來非常cheap,女主持人稱自己像「忍者龜一樣外面套了一個殼」,我也很挖苦地說「活像剛改革開放的大陸人在穿西裝」,總之非常糟糕,一點都上不了檯面,完全不是主持典禮應有的水準。

我此時才恍然大悟,我之前和前室友不對盤的根柢──在試裝的時候,女主持人對於一身「忍者龜裝」非常不能忍受,但囿於還有一點交情,不好直接撕破臉,只得宛轉地說「這和我想像中的樣子很不一樣耶,你確定我要這樣穿嗎?」他老兄一臉篤定,彷彿如此已臻完美之境,只消略作修改即可,弄得女主持人怒不可遏──他聽不到別人希望他更改設計的暗示,一意孤行,以為如此這般就能搞定。在工作場合上如此粗線條(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真的如此),真要有齟齬還當別人擺架子,弄得兩邊都不好受。如果他的設計真的是無人能出其右,那也就算了,偏偏我就親眼目睹到他恐怖的擇衣品味。我其實不應該意外,許多年前,我就已經透過他班上的同學得知他的驚人「創意」,當時我正迷一部叫《百鬼夜行抄》的漫畫,他居然就用「百鬼夜行」當作期末設計的主題:把一個露天舞會弄成鬼影幢幢、群魔亂舞的模樣,老師便質疑他:「你弄成這樣是有誰要來?」雖說四年學習應有成長,但品味的增進仍很有限。只是他在比賽上頗為吃香,還曾經代表台灣參加布拉格的世界劇場大展。然則劇場和畢業典禮性質迥異,便宜的「忍者龜西裝」是難以撐起數小時的典禮場面的。

絮絮說了這些,只是想留個紀錄,倒非為了什麼。前室友在行政業務上,處理得有板有眼,細節也照顧得很好,是很稱職的助理和幫手。但這樣寫著寫著,我發現他比較適合行政或業務工作,而不適合發揮創意。 我也實在是忒小心眼了,自己愁雲慘霧,拿別人來指指點點,真算不得什麼好漢。不過,唉,如今之世風,當個好漢又有什麼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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