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出版總編輯富察在「報導者」所寫的「一個140萬人口的地方,會有怎樣的出版?答案在沖繩」一文,居然跟我有若干相合之處。我在沖繩所居住的其中一間旅館,對面商場的樓上正是沖繩的淳久堂書店,而我在去牧志公設市場時,也經過了著名的那間古書店ウララ。
沖繩的淳久堂在常去沖繩的台灣人也算是頗有知名度,但網路上一面倒都是在講書店的文具跟文創商品,會注意到書籍的幾乎沒有。我倒是跟富察一樣,被一整排的「沖繩書區」吸引,特別是很多根本不會在日本本土出現的題材,比如講述沖繩登陸戰、美軍基地問題、沖繩獨立等等,這種政治性過於敏感的本土出版品,就是在網路上也不見得可以買得到。
我忽地感到這類書籍之罕見與難得,很想大買特買,無奈我的預算有限,只能買一兩本跟我所學比較相關的書籍。一般外地人很少注意到的縣產書,對我而言反而是最值得回沖繩的主要原因。
另一個注意的點,也是富察曾提過的,出版規模的問題。在此之前,他就已經寫過類似的文章,認為台灣出版界對於出版規模帶有迷思。但沒有明確點出。這次他借沖繩為例,認為規模不在大小,而在手段。實則關乎出版的歷史與現狀,很多例證可供參考,沖繩縣僅有140萬人,卻能撐起二十幾家的出版社,還有專講沖繩的雜誌。若以台中為例,台中人可以撐起二十幾家只出台中相關題材的出版社嗎?台中有屬於台中一地的雜誌嗎?(似乎是有,但通路不多)
如果不講沖繩這樣「獨特」的例子,以台灣兩千三百萬人的規模,其實贏過很多語種,比如北歐的瑞典、挪威,比如在2013年與台灣並列人均出版量第二的斯洛維尼亞。而人均出版量前幾名的國家,除了英文(英國)、西班牙文(西班牙)這類國際語言外,斯洛維尼亞、喬治亞、捷克都是比台灣人口數少的國家,擁有自己獨立的官方語言與文字(換言之,就是出了這國家基本不會有人使用)。我不禁要問,他們的出版業是如何生存的?斯洛維尼亞也不過就兩百多萬人,照台灣某些出版人的邏輯,他們根本沒有市場,理應被區域的強勢語言俄文生吞活剝、奄奄一息,怎麼還會有這麼高的人均出版量呢?當他們覺得前進中國才是活路時,怎麼沒有人想到要去調查這些國家的出版情形呢?
我從來不覺得中國才是活路,我也不覺得市場規模才是救命靈丹。我一直認為台灣的出版問題不在市場規模上,如果市場規模決定一切,那台灣現在應該只有幾家托拉斯出版社,怎麼容得了數千家出版社在這個市場生存,出版集團也犯不著分出四五個出版社來賣書。我覺得這是徹頭徹尾的誤解,不確定是迷思太深重,還是有人一直如此引導。中國的市場規模,時常被很多偷懶的台灣資方當成唯一解藥,以為只要去尋求一個更大的市場,就可以解決目前的困境。可是更大的市場意味著更多競爭,他們反而忽略無睹。在相繼高舉競爭力的慣老闆天堂,偏偏就是慣老闆最缺乏競爭意識。
我自己覺得台灣出版業的問題,是台灣缺乏作者,缺乏好的文字,缺乏本土知識的累積,最終缺乏關注的讀者。拜社群網站所賜,使網路世界出現一些「網紅」,他們可以藉由網路上所累積出來的人氣當成出版的市場基盤,無論是藉圖文紅起來的插畫家,或是發表時論出名的所謂「公知」,讓作者匱乏的台灣市場可以勉強還能有一點本土氣息。但這種以網路哄抬出來的作者,最終不免出現《灣生回家》這樣的問題,他們販賣的只是一種社會氛圍,而不是知識或文采。其實《灣生回家》所暴露的問題,才是台灣出版業真正的病灶,可是像遠流這樣規模與影響力的出版社,卻仍然選擇逃避龜縮,這才是台灣出版界金玉在外、敗絮其中的關鍵。
其實沖繩的出版走向,我覺得台灣正在慢慢靠攏。拜中國這幾年所賜,強調台灣本土的書籍似乎都有不錯的銷量,即使是《灣生回家》,也都是乘著這個趨勢而行,可見「本土是筆好生意」。台灣歷史的複雜性並不下於沖繩,光是討論台灣歷史與政治的書籍,出個一兩萬種我想應該也不是什麼很大的問題。問題只是在於,這個社會有股轉變的態勢,出版界是否可以抓到這個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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