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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壤街景


之前才覺得台灣有關北韓的書籍太少,卻又被我發現這本《這就是天堂!我的北韓童年》,記錄一位年輕北韓人的童年回憶。相較於《我們最幸福》一書,此書僅是一個人的童年回憶,在內容上比較單薄,作者也僅止於轉述他的內容,沒有額外的評論。不過考量此書原文版本是兩千零四年出版,當時關於北韓的內部紀錄非常稀少,這類回憶彌足珍貴。書中主人翁姜赫離開北韓的時間是一九九八年,到達首爾的時間是兩千零二年,和《我們最幸福》裡所訪問到最早離開北韓的脫北者同時。兩書的內容,剛好可以互相對照。

書中主人翁姜赫生於一九八六年,今年也才二十五歲。他剛好生在北韓政權行將崩潰之前。北韓在國際上並不是一直都是貧窮飢荒的印象,就我所知,北韓在日本殖民時期是重工業發達的地區,由於朝鮮半島北部多山,有礦產,所以在發展上北部以工業為主,南部以農業為主。南北韓分立後,在蘇聯的扶持下,北韓開始「千里馬運動」,大力發展重工業,相對於中國當時的大躍進及三年災害時期的困蹇,以及南韓獨裁統治的經濟閉鎖,北韓反顯得一枝獨秀。或許如此,許多在日朝鮮人選擇回去北韓生活,當中包括姜赫的祖父,還有《我們最幸福》中俊相的父母。

當然,實際的情況可能遠不如宣傳所說的那樣美好,北韓當時就是個高度極權統治的國家(雖說這在當時不足為奇,畢竟鄰近的蘇俄、中國、南韓、台灣都是如此),雖然金日成沒有像毛澤東那樣倒行逆施、不停內耗,但我猜測其經濟發展不過是仰賴蘇俄的援助,並沒有長遠的計畫。北韓的「榮景」到了七零年代開始出現轉變,出口導向政策使南韓經濟成長,北韓卻停滯不前,從此情勢扭轉,兩者差異愈來愈大。到了一九九零年蘇聯瓦解,北韓失去了幾乎是唯一的經濟依靠,經濟急速惡化,金日成死後更是變本加厲,直接促成九零年代晚期以來的逃亡潮。

這本書的內容雖然不像《我們最幸福》那麼豐富(畢竟《幸福》一書是六位脫北者的訪談結果),但有許多細節具體呈現出北韓荒謬或絕望的一面。比如書中紀錄姜赫記憶中的數學題目:「人民軍在戰勝美國帝國主義和南朝鮮傀儡組成的聯軍後,共俘虜一五一三○人,其中美國走狗比南朝鮮傀儡多出一一三○人,試問俘虜中有多少個美國走狗?多少個南朝鮮傀儡?」(頁74)

另一題我看的更是失笑:「一名少先隊的女孩,在抗日戰爭中擔任我方愛國軍隊的信差,在一次秘密任務中,她將機密藏在裝著五顆蘋果的籃子裡,在檢查哨被日軍攔下。卑鄙的日軍吃掉兩顆蘋果,試問她還剩下幾顆蘋果?」(頁75)這個問題不過是在問五減二等於多少,卻塞入一大堆愛國主義和意識形態仇恨的訊息。學會算數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確保人民在受教育的時候可以時時刻刻被政府的意識形態所控制。也難怪這位從小頑皮搗蛋、不服管教的小孩,卻仍可以天真的相信金日成和金正日是他們的救星。

而絕望的部份,除卻飢荒所帶來的一連串泯滅人性的事蹟外,在《我們最幸福》中脫北者所提到的吃人傳聞,在《這就是天堂》得到驗證─作者父親的親身見聞。他的父親因為怒犯領導階層獲罪,被迫逃往中國,在回到北韓時被抓往勞改營。由於監獄傷寒肆虐,他父親因病得以回到家中。這個契機使他父親再一次企圖逃離北韓,並帶著他母親和他一起走。他一到中國,就對中國人的「慷慨」大為吃驚:「這個人給我一碗飯,還有糖果餅乾。我很驚訝他這麼慷慨,在北韓沒有人會這麼做。…我們躡手躡腳地走過一間房子,裡頭一個背著嬰兒的女人在賣烤肉。…她馬上遞給我一片美味的烤肉,我嚇傻了。我無法理解這樣的慷慨,一直在大驚小怪。」(頁147-148)我看到這些描述時相當難過,不僅是因為他們長期飢荒難以想像食物充足的情況,更是因為飢餓扭曲人性,竟使他對單純的善意感到困惑。

他又提到「一個中國的村莊有這麼多車輛,商店櫥窗裡滿滿的食物,還有居民的富庶都讓我驚訝不已。…中國人生活都過得很好,吃得也好,有些人還胖胖的,油光滿面。在北韓,全國只有一個胖子,那就是金正日!」(頁147)驚嘆之餘,也開始意識到自己生活在巨大的謊言之中,對「偉大領袖」的支持轉為憎惡。

有趣的是,即便他們離開北韓,被中國的狀況大為震撼,但有些部分仍難以扭轉,比如對南韓的看法。他提到「我們的腦海裡還充斥著北韓宣傳機器不斷強迫我們接收的恐怖景象,…我們得到的資訊是,南韓比北韓更為困苦,而且人們生活在持續的政治暴動中,要出動頭戴頭盔的警力進行血腥鎮壓。」(頁155)隨著待在中國的時間日久,他們漸漸聽到一些迥異於他們理解的南韓認知,但就如《我們最幸福》中的脫北者一樣,一開始他們總是不信,因為他們下意識的認為這只是和北韓相似的美化宣傳。但中國對北韓人的追捕迫使他們不得不開始尋求逃往南韓的方式。姜赫選擇從中南半島潛逃到南韓,和《我們最幸福》裡脫北者選擇取道蒙古,剛好是一南一北的兩個常見的路線,之所以如此大費周章,自然是因為中共有意識的阻撓。

脫北者來到南韓之後並不是從此幸福快樂的結尾。這在《我們最幸福》中也可以看到。不過同是脫北者,看完兩本書後我的感覺是,年長者似乎比年幼者的要來得容易適應,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年輕一輩多半在糧食缺乏的狀態下成長,營養不良再加上完全的洗腦教育,讓他們在南韓的生活面臨相當嚴峻的考驗。但即便是年長者,通常也是要在南韓重新來過,面對在北韓時從未想過的生活壓力和競爭。相較於《我們最幸福》裡比較含蓄的描述,姜赫相當直白,他受到南韓人的歧視,不僅在外型上被同輩人嘲笑,南韓人也認為北韓人心術不正、手腳不乾淨─在北韓被迫訓練出來的求生本能,到了承平富裕的社會,便成了詛咒。因此在自由的國度,他仍然感到不受接納,被南韓社會排斥在外。

要說這些關於北韓的書籍有什麼遺憾,我覺得最主要應該是他們講述的北韓多半是千禧年以前的事情。雖然十年前和十年後的北韓,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差別,但我還是希望可以知道更新一點的消息。而且脫北者多半是咸鏡北道和平安北道等和中國交界的地方而來,他們一般難以旅行,所以除了自己的家鄉,幾乎不能從他們口中得知其他地方的狀態,也就是說,除了平壤和邊境地區,我們對北韓其他地方仍然一無所知。

最近幾年由於中國富裕,出國旅遊的人口大增。北京是少數可以直接飛平壤的都市,這使得前往北韓旅遊的中國旅客大為增加,許多外國人也借道北京去北韓,網路上也出現許多大陸的北韓遊記。不過大陸人通常是以獵奇或懷舊的心態去北韓旅遊,也有完全服膺北韓的官方說法,認為北韓很好的人。所以除卻圖片,基本上沒有什麼參考的價值,甚至連圖片也不盡然可信,因為北韓只會讓他們看到經過粉飾的那一面。也就是說,即使這幾年去北韓的人較過去多了很多,我們對北韓認識的進展仍很有限,脫北者仍是最重要的資訊來源,中共仍是金氏集團迫害人民的幫兇。至於中國人,除卻朝鮮族,我們也無法對他們寄予什麼期望。朱立熙在推薦序當中,提到台灣可以成為開啟北韓大門的試金石,這是很新鮮的說法,但這背後的意思,或許是台灣跟北韓當局已經有相當時間的私下接觸,只差一個可以公開的契機。聽說北韓的外匯商店有賣台灣生產的食品,但台灣可以成為這個隱士之國通往外界的橋樑嗎?我對此頗感興趣,可惜這實在遠超過我想像的能力。

平壤飯店販賣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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