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re about 舊時風光

胡踅書店,想買一本書挑選良久,最後找到一本《舊時風光─香港往事回味》,便買了回來。

邇來對香港的書興趣變高,想平素雖稱香港是文化沙漠,但總不乏有些真正沉鬱之士,行文流暢,古風洋溢,在圖片充斥的報章雜誌裡靜靜出版雋永的文章。只是,看香港出版品,亦可一二感覺其文學市場之狹小,除像牛津大學出版社在裝幀上刻意巧思外,其餘出版多相當簡素,亦無什麼設計可言。像新買此書,封面只得書名及作者,外加小小的插圖,雖然素淨可喜,但竟然用了三種印刷字體,若非封面簡單,這樣使用字體實在是設計的大忌。我私自猜忖,恐怕港地純文學市場太小,此類出版社,大概也沒有專職美編的人員,才有這樣氣質合度,但不夠到位的封面。

然而,香港的書籍好在內容,如董橋,雖然那種記瑣的文風台灣人不見得喜愛(而且也不見得看得懂),但比起蔣勳之流,我還是寧願深澀一點、私密一點、書袋吊多一點,以平衡今日過份快速膚淺的資訊流。台灣不是沒有調性相似的書籍,但相較之下,書皮就覺過份花俏,顯得很不莊重,失了文學本該有的氣質。但最俗惡的,當是大陸書籍,莫說書皮,就是內容排版也喜歡放上一堆無意義的裝飾,圖片蕪雜,妨害閱讀,讓我不禁認為,這是簡體字失去文字美感及神聖性的後遺症,徒然只是紀錄資訊的符號,便任由人擺佈。

我喜歡看香港人寫香港,更喜歡看香港人寫台灣。香港一如台灣,在戰後變化極劇,而且落差更大。好像我的父執輩說小時候在魚塭抓魚,吃蕃薯籤一樣,香港三四十年前的記憶,如今說起來,都像天寶遺事那般飄渺。那種巨變底下的失去與無奈,港台兩地其實頗為相似。

而看港人寫台灣,一方面想透過一個同為華人但帶有距離的眼光,找出當局者迷的盲點。而且香港人不似大陸人長年被灌輸僵化的意識形態,容易流於單一思考價值,不論是偏中抑或偏台,所言者必然比大陸人還要持平一點,也比較能感同身受。另一方面,這也是一種認同的自溺情緒,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畢竟太過粗俗,找別人說的好話,縱亦不入流,多少婉轉一點。

不過,此書終究是在講香港,講一個連今日香港人大概也極陌生的,小國寡民的香港,阡陌相接,雞犬相聞,彷彿英法聯軍之前那個窮困的小漁村,卻是一個比較淳樸美好的社會。

這讓我想到之前寫過的〈生命的穀倉〉,也讓我想到台中勤美誠品旁的一塊稻田。台中市民廣場四周原本滿是農田,後來在我國高中的時候,什麼NOVA、大廣三之類的大樓一棟棟蓋起來,只剩一塊狹長的田地,一直頑強留存在那。但最終這塊稻田在誠品引來人氣之後,亦告棄守,在我某次放假回家經過時,他變成一個停車場,再沒有青翠的稻海或充作綠肥的油菜花,我們再不復記憶眼前的高樓曾是農家莊稼,土地不再滋養生物,只是買賣的商品,只剩下金錢的價值。

所以,我嘆惋台中消逝的稻田,也嘆惋香港農家生活不再。為了繁華進步,我們犧牲和自然共處的平衡模式,放棄古老的傳統智慧,將這一切丟進歷史,然後自以為進步文明。香港如此,台灣如此,現在大陸尤其如此。古老的文明,被自己的子孫以不著痕跡的方式快速摧毀。他們最後的身影,只剩下文人筆下的數行文字,或是幾張照片。在講究環保減碳的新世紀,西方文明以近乎痴愚的方式來挽回他們為了工業發展所付出的代價,但東方人仍沉迷在工業化社會所帶來的「進步」快感,把犧牲傳統和自然當作必要之惡。書中在九年前頻言胡亂破壞,人類終將自食惡果,一點不錯。《2012》把世界末日拍得天崩地裂,但真正的末日,應該更靠近《明天過後》那種情節,要不就是糧食大荒、淡水枯竭,人類為了自然資源兵戎相見,藉自己的手滅絕自己。

又書中寫舊事,腦中一片鄉間景色,也讓我想到父親時常掛在嘴邊的「小時候」,不過明講舊事,實指時事,多了一層感慨,才多了一分可以細味咀嚼的沉蘊,不像台灣,憶舊只憶舊,論政只論政,雖清楚明瞭,卻不免單薄。也許香港受制於獨特的政治氛圍,很多事不能明著講,只能藉喻指事,又或者這是上一代文人的習氣,尚未脫盡,不似台灣都是些板板的白話文章,西風浸染,竟較前英殖民地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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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起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