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hura

緬甸的軍事政壓在各地發生，日前一位在克欽邦首府密支那（Myitkyina）的修女，兩度跪在軍人面前，希望他們不要射殺抗議的人民，引起海外媒體的注意。

由於緬甸是佛教國家，信仰基督宗教的人其實很少，能夠看到緬甸的修女更是罕見，這可能也是西方媒體關注的原因。但我比較好奇的倒不是修女，而是在現有的新聞影像中，可以看到有兩位軍人也對著修女下跪，雙手合十，似乎也在對修女講什麼話。這個動作很面善，應該就是尋常緬甸人看到僧侶的標準動作，他們若看到有名望的僧人，通常會跪地合十，極為尊重。顯然他們也是相當尊重修女的「出家」身分，不願意輕易傷害他。

緬甸鎮壓顯現出一個尷尬的狀態。首先，緬甸的大一統本來就跟民主體制無法共存。緬甸是多種族的國家，而且在英國人遺留下來的行政區劃分，就已經暗示了各個主要族群分布的主要區域，直接沿著英國人設好的行政區各自分裂，實在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有些人可能已經提到，在緬甸占主要比重的緬人，角色跟中國的漢人有點類似。他們在脫離英國統治獨立後，就面臨一個尷尬的問題，英國可以用一種超然的態度管理緬甸境內的所有族群，可是其他族群不一定會接受緬人的統治，更不願意「緬化」。孟族、撣族都有自己的歷史與文化，甚至自己的王族，在中國邊境的佤邦、果敢等也有獨立於緬人的文化體系，在文化親近度上更靠近中國西南的少數民族。雖然緬甸在獨立後一度成立了聯邦政府，用類似印度的方式統治國家，但他們很快就發現這種統治無以為繼，所以才有後面軍人獨裁政權的產生。

軍人獨裁意味著緬人不得不用優勢武力壓制其他族群，才可以維繫全緬的統一。翁山蘇姬雖然有國際知名度及全國的名望，但我想他其實無法應付其他族群強烈的分裂呼聲，最顯而易見的例子就是翁山政府對羅興亞人的進退失據。在緬人的利益下，不願意看到緬甸分崩離析，我想這才是軍事體系軟禁翁山蘇姬，試圖重新抓回大權的重要因素。

緬人的知識分子可能沒有意識到這一層，就好像參加五四運動的大學生沒有意識到，袁世凱政權對日本簽下所謂「喪權辱國」的條約，不過是日本政府希望中華民國延續過去清政府保障他們的承諾。在德先生跟賽先生尚且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的時候，中國人就率先用行動證實了他們慣常背信忘義的低劣民性。多數緬人可能也沒有意識到，他們心中寄予期盼的翁山蘇姬，在其他族群眼裡，或許是難以履行承諾的滑頭政客，不會比直接動刀動槍的獨裁軍人更令人信服。

但，即便是軍事鎮壓，相較於鄰國如柬埔寨、寮國、中國，其實已經算是相對克制。雖然軍人在大街上隨意開槍殺人讓人震驚，當年讓翁山蘇姬回緬參與國內政治運動的8888運動，其實也是一樣的狀態。1988年翁山蘇姬以革命先烈之女遭到軟禁，成為反對軍政府的象徵，如今軍政府又重蹈覆轍。這說明了在現有的複雜民族因素的狀態下，緬甸要走向民主政治，除非讓各個民族各自建國，讓緬甸進一步分裂，否則只能一直重現歷史的教訓。以羅興亞人為例，如果若開邦獨立，那就是「若開國」與孟加拉之間的外交事務，對緬人的關係甚微，然而一旦緬甸人把若開邦當成「自古以來不可分割的一部份」，那麼即使羅興亞人問題跟緬人沒有什麼瓜葛，緬人仍然要負起絕對的責任。軍政府本來就惡名在外，並不在乎多殺一點人，但翁山蘇姬的政府就沒有辦法了。這便是緬人主導下的大一統政權最直接的問題，最終都不可避免，要走向強力鎮壓的道路。

但尷尬的是，緬甸軍事政權其實並沒有這麼殘忍。這些令人心驚的畫面之所以會造成震撼，恰恰是因為緬甸軍事政權沒有那麼大的控制能力，可以更血腥的鎮壓這些運動。就好像香港的抗暴引起世人關注，但類似的情事在中國第各地其實不時發生，卻少有人關心，原因就是共產黨在中國更為血腥，相對「溫和」的香港反而讓國際社會見證到中國政權的殘忍的本質。這個軍人跪下來像修女合十，說明緬甸的軍人在怎麼可惡，至少還有一個起碼的底線，不會去傷害神職人員──那怕不是大多數人所信仰的佛教僧侶。這在中國或柬埔寨，根本不可能發生，但也可不能被國際看到。真正的惡，我們往往一無所知，反而是那種半吊子的事情，才會充斥在我們的消息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