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張愛玲

國子監黌舍是所有學校裡最仰之彌高的最高學府,說他是「大學」有點委屈他的地位,國家研究院就算匯集了世上菁英,碰到這間學校,也自覺矮了一截。承繼過去的官學地位,國子監就像是這個國家文明的象徵,雖然如今學校裡泰半都是晚近模仿西方的建築群,但在校園的正北方,仍保留著過去官學的聖廟,雖然跟另外一個大家比較熟悉的孔廟比起來,規模小得多,但每逢春秋兩祭,可是人潮洶湧。大家都說,能在國子監聖廟拔到智慧毛,子弟莫說能進國子監,能位極人臣都只是等閒。

國子監聖廟的智慧毛也許只是道聽塗說,但從國子監畢業的人許多都位極人臣倒是不假。不過,這倒不是國子監有多厲害,而是歷來高官政要,總想方設法要將孩子送往國子監,長久以來,國子監就是權貴俱樂部。「來來來,國子監,去去去,資政院」一直是都內學生的順口溜。能進得了國子監,大概就拿到進資政院的入門票,如果御試又能考到前百分之十,大概就是過去的進士及第了,光耀門楣不在話下。但真要說做學問,國子監並非拔尖,都內幾間著名的私校,都有當代著名的學者任教,背後還有財團或教團龐大的資金,論資源、論大師,並不亞於國子監。所以國子監雖有盛名,但校內追名逐利之風也很濃重,並不像其他大學那樣充滿學術氣息,更像是官場的預習地。國子監的學生出了名的勢利,愛好攀比也是常態,雖然學校也提供全額獎學金,但因為多半是權貴子弟,反而對拿全額獎學金相當鄙視,認為那是窮苦人家才會去申請,獎學金在這間學校,是「窮人」、「無權勢」的代名詞。

林蕭的父母拿著入學通知單,滿臉沉重,林蕭坐在一旁,歛首不語。

「...你怎麼自己去申請了國子監呢?」林父推了推眼鏡,面無表情,但眼神顯然相當不悅,在厚重的鏡片下,尤其扭曲。

「我...我想這是最高學府...你們應該會高興...」林蕭欲言又止,緩緩從嘴裡吐出微細的聲音,非常心虛的樣子。

「蕭蕭,你明明知道你爸跟我從不在意這種虛名,國子監什麼學校,你難道不清楚嗎?」林母坐在林父旁邊,語氣很是不滿。「你明明就已經申請到鹿野苑大學,校長也同意給妳四年的全額獎學金,這可是都內首屈一指的人文學院,你爸跟我都覺得這是很好的安排。」

「我知道...可是...」林蕭一想到進鹿野苑要茹素,宿舍還有宵禁,頭髮不能燙,指甲不能染,裙子不能高於膝蓋...就覺得莫名噁心。她已經在尼姑學校待了三年,不想再去那種一點活潑生氣都沒有的地方了。

「我知道簡溪考上國子監了,你會想要去,我也不是不能夠理解...」林父緩緩說出,林蕭忽地一陣臉紅。

「老爸!」林母對著林父嘖了一聲,像是怨懟他打破默契。「簡溪考上國子監,這也不是什麼理由。你不想去鹿野苑,也有無染大學,要不然去白鹿洞、去國學院,我也覺得比國子監好。」林母忽然像是無所顧忌了,敞開了講。「你不想受拘束,我也可以理解的,跟我們說就是了。自己偷偷去申請國子監,還申請了全額獎學金。這...」林母喟嘆一聲。「你可知道之後在國子監並不好過?」

林蕭默言不語。媽媽總是這樣,冠冕堂皇講了一堆,林蕭吃過這種悶虧太多次。每每媽媽假裝自己親民好溝通,但真的要「溝通」,就是她無止盡的嘮叨,硬是要自己回心轉意,最後還不是得遂了她的意。不先「生米煮成熟飯」,哪有辦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咳咳。」林父示意林母不要再講了,林母無奈的止住話。「我知道以你的課業,申請什麼大學,他們應該都非常歡迎,再說國子監也不是不好的學校。」林父略怔了怔,「不過,你可能不知道,申請國子監的獎學金,並不是什麼好事。」這話聽的林蕭滿腹疑竇。

「我和你媽只是兩個窮教授,你在國子監,這樣的背景是挺吃虧的。又拿全額獎學金,要小心學校裡的人可能會欺負你。」林蕭聽到林父這些違反常理的話,一臉咦然。家裡就算不是書香門第,父母親好歹是學界著名的學者,這樣的身家居然在國子監很吃虧?而且國子監的學生居然會欺負拿獎學金的學生?

「大概你們高中太脫塵了,沒跟你們講這些。現在跟你講,也有點慢了。」林父繼續緩緩道出,「也罷,反正你以前在學校,也有點保護過頭了,讓你去國子監感受下現實社會的殘酷,不失一個平衡。」

林母眉頭深鎖,久久不語。林父講完良久,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算了,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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