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對「馬華文學」產生興趣,是不經意接觸到張貴興的《我思念的長眠中南國公主》,該書的導言概要的將馬來西亞華人的中文文學略加介紹,開啟了我巨大的疑問與興致。我對大馬華文文學的注意並沒有很久,但卻啟蒙了我對「大馬華人」的概念。

這個概念到了大學進一步深化,大學有些馬來西亞「僑生」,他們講話帶有口音,嫻熟數種華南語言(廣東話、閩南話、潮州話、客家話不一而足),重要的是,他們不是台灣人,不屬於台灣傳統省籍對立的分野中,可是他們的存在,卻是中華民國政府的政策所造成。我之前有機會接觸到在台的緬甸「華僑」時,感受尤其深刻。他們叫作「華僑」,是因為中華民國一貫的政策使然──「華僑」包含所有的海外華人,就算其家族已經在海外繁衍數代,甚至早已歸化為他國──他們也一直被當地的緬族人看成是「中國人」,可是他們的文化傳統幾乎完全是緬甸的傳統,唯一跟緬甸人的差異可能是他們要學會讀寫中文。這樣的「華僑」,在一九六零年代緬甸軍政府的排華運動中,許多人被迫逃到台灣,因為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當時是唯一肯收容他們,給與國籍,甚至有優待條件的地方。

所以每每提到台灣獨立時,我都會想到這些特殊的時代背景下,來到台灣生活的人。絕大多數高喊台灣獨立的人,都不會去想到這些族群,可能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想過,但我覺得,更有可能是基於「台灣人的驕傲」,驕傲的台灣人,並不理會這些人的處境。

台灣省籍的撕裂如今往往伴隨著歷史認同的撕裂。這幾天上刊的影片「鬼島現代化!劉銘傳與蔣經國,的中間。」可謂台獨史觀的典型。他們認為國民黨政權一味抹黑或淡化日本殖民時期的「現代化成就」,將台灣許多現代化的成果移接成國民黨的功勞。這種說法直接否定戰後國民黨統治的一切作為,將台灣現代化暫停在1895年到1945年這段期間。之後台灣所有「現代化」的發展,基本上都是殖民時期的延長。



另一種,則是接受國民黨說法,忽略1895年到1945年間的日本統治,只對1949年以後的發展大加著墨的另一族群。這種族群,王炳忠大概是新興的典型例子。基本上,這兩種認同的人在各方面都很少有疊合之處。只是當事人不覺奇怪,得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才能理出一點端倪。

黃錦樹的「我們的民國,我們的台灣」,顯然即是如此。他們因為「中華民國」來到這片土地,卻同時遭到「中華民國」與「台灣」的邊緣化,而馬來西亞,更不用說了,從來馬來西亞政府就把境內的華人族群看成潛在的敵人。這樣一個恆常處在邊陲地位的人,看待同在邊陲的台灣,顯然別有一種視野。

這也是我覺得處理台灣獨立時,最重要的問題。支持台灣獨立的人往往把台灣獨立看成是很單純的事情:只要消除「外界的勢力」(無論這個外界叫做國民黨或共產黨),台灣獨立就水到渠成。但是支持者往往忽略台灣在戰後變得相當複雜──顯然是因為他們的腦子永遠停留在1945年──並沒有「本省人/外省人」這種單純的狀態。除了原住民這個台灣主流媒體當成神主牌卻從不在意的族群外,還有因為國民黨政策而出現的大陳義胞、緬甸印尼越南等地華僑,以及為數頗眾的「華僑」,更不要說金門及馬祖,這個從來不是、以後也不會是「台灣人」的居民。這些「華僑」,甚至讓中國人也陷入混亂──當他們以一種「你理所當然是中國人」的傲慢口吻批評梁靜茹等在台灣發跡的藝人時,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其實在國籍上叫做「馬來西亞人」。

在中國,永恆的華人圖騰迄今仍不可撼動,你的血統是華人,就永遠脫離不了「中國人」這個巨大的帽子。但在台灣,我們因為精神上的「去中國化」使「華人魔咒」有消解的可能。可惜我們的路線,似乎是往另一個不亞於中國人魔咒的「台灣人」魔咒邁進。我們討論台灣獨立,其實更像是在建立宛如民族純淨主義的「台灣人國家」,要先有種種符合「台灣人」的條件,才有晉身為「台灣國國民」的資格。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優先認同「台灣」,因為他們的存在,是基於「中華民國」的存在。用「不認同台灣就不夠資格當台灣人」的粗暴思維來看待他們,是完全行不通的。如果我們要追求獨立,是否應該去追求一個避免把台灣圖騰化的獨立。或者是說,在我們追求獨立之前,應該要正視並好好處理屬於「中華民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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