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看《這就是天堂！我的北韓童年》時，看到朱立熙教授的序文（連結），讓我印象深刻。他不僅在台灣開設唯一的北韓研究課程，我也才知道之前有一本題目頗聳動的書《南北韓，統一必亡》原來就是他翻譯的。不過，這本書之所以翻譯出來，我相信醉翁之意的可能性很大，單看書腰上的推薦人有蔡英文、金恆煒、阮銘等人，大概就能夠猜出來。朝鮮半島能不能統一，台灣人其實不太在乎，這本書對某些人的真正價值，其實是書名的那句「統一必亡」。
難怪我遲至現在才買這本書，我想起來了，我大概就是厭惡那本書透露出的言外知音，哪怕我對北韓情勢頗感興趣，也沒有買。事實上，這本書非常有參考價值，它不同於一般北韓的報導多是透過「脫北者」的口述片段，而是藉由另一個與韓國類似歷史背景的國家──德國的資訊與採訪整理成的書籍。不僅前東德與北韓的往來文件成為珍貴的第一手資料，德國統一的經驗更是韓國人重要的參考依據。在很多方面，東西德與南北韓幾乎是一體的兩面，也因此，德國在統一後所面臨的種種困難，特別是德國普遍認為「統一是失敗的」想法，讓有些韓國人開始思考，奠定在薄弱的民族激情上所追求的兩韓統一，真的是正確的方向嗎？
裡面最重要的，對我而言，是出生前東德的恩格樂（Wolfgang Engler）和馬茲（Hans Joachim Maaz）所提出的「勞工性社會」和「感覺停滯論」。這雖然是針對東德而言，但對北韓來說，應該也一體適用。前者指的是共產體制以利他的預設想法，將鼓勵勞動的報酬和休息的時間看成資本主義的遺害，工作與報酬沒有關聯，所有人均享工作成果，反而使所有人都陷入極度的自私心態當中，並且把所有的事情都擴大解釋成「勞動」，將勞動的界線變得極為模糊，人民也不認為獲得的前提必須要有所付出。後者則是政府包山包海的供應措施，加上強力的意識型態控制，使人民習慣服從權威，而且認為政府應該要替自己做所有事情，宛如沒有成長的幼兒。這些心態在面臨競爭激烈的市場經濟社會，必然會造成極大的不適應。一則他們面臨自己無法和別人有同樣的享受時，會先去責怪政府和他人，而不是先看自己付出多少努力；二則他們習慣服從權威和權威的指示，突然要他們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決定未來的道路時，往往茫然無所措。這種情況，同樣發生在「脫北者」身上，可見這種認知也可以適用在北韓的狀態。
然而，對北韓而言，東德已經是經濟發達，控制也相對鬆弛的國家了，這使參照德國經驗的韓國學者，不得不用更為嚴苛的狀態來理解兩韓統一的可能。哪怕是區區數千人的「脫北者」，南韓政府都已經難以處理了，更何況是兩千三百多萬的北韓人。
不過，這本書也透露出一些可能。北韓在歷經十數年的糧食和能源短缺後，終於意圖要往市場經濟靠攏，希望可以學中國那樣，讓經濟得以成長，解決困乏的民生問題，特別是軟體技術的發展，希望可以突破傳統工業高耗能的限制，開創新的發展道路。書中也有提到，2002年北韓發表「七一經濟發展管理改善措施」，似乎北韓要開始轉往市場經濟。但這幾年來，透過片斷的資訊，我約略可以感覺到，在政治主導一切的前提下，市場經濟的發展幾乎是不可能的。最好的例子就是之前北韓新的貨幣政策，由於換發新貨幣，使大部分的北韓民眾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資產一夕消失，並使貨幣經濟幾乎崩潰。如果一個國家連自己的貨幣政策都如此輕忽，它對經濟發展會有多大企圖，大概也很有限。
無論是《南北韓統一必亡》或《這就是天堂》，朱立熙都在鼓吹一個有趣的觀念：台灣有沒有可能成為打開北韓的敲門磚？這種概念自朱立熙1991年第一次寫北韓的報導文章後便開始，一直到他替《這就是天堂》寫序時仍沒有轉變。雖然目前北韓似乎不對一般台灣人開放簽證，但之前新聞有報導，台灣居然有對北韓的貿易辦公室，據說北韓的外貿商店也有販賣台灣製的食品，還不要說前幾年台灣曾經爆出要運核廢料到北韓的新聞。可見台灣與北韓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全然沒有交往。外交學者（The Diploment）曾有文章（連結）提及中國的獨裁者情結，他們偏好與獨裁者交往，甚至可以容忍那些國家越過北京當局一再宣稱的一個中國原則，比如格達費2006年曾讓陳水扁過境，即是一例。北韓與台灣素無淵源，但相較北韓與鄰近國家的糾葛關係，台灣似乎是最置身事外的，若台灣與北韓真有什麼官方往來，中共再怎麼措詞強烈的聲明，對北韓大概也沒有效果。若照台灣食品已經出現在平壤的狀況來看，或許兩邊的交往，早已在暗中進行了也未可知。
最後，還是要回到「統一必亡」的命題。對韓國而言，統一的確冒著極大的風險。就算不論北韓民眾的心理層面，僅就經濟層面，就已經足以拖垮南韓。南韓在評估的時候，也將北韓的基礎建設視作「零」來加以規劃，南韓面臨的經濟衝擊不可避免。但兩韓或兩德的例子，並不適用於兩岸的狀態，至少就經濟層面來看，台灣和大陸沿海省分，早就沒有明顯差距，特別是重要的都會區，其繁華程度，遠超過台北高雄等台灣主要的都市。卜大中認為，兩岸最大的隔閡是文化人格上的隔閡，兩岸在長期的分治已經成為「異質的民族」，是「完全不同的人種」，他們被中共長期統治，在心態上仍是十九世紀的狀態。其實說穿了，就是體制的對抗。對中共而言，民主是不可能的，「統一」的實質就是接受共產黨的併吞。所以「一國兩制」的香港沒有民主，台灣若要「統一」，也不可能維持民主制度。對台灣人而言，「統一必亡」，更明確的說法，是「統一，台灣必亡」，那個大陸遊客盛讚的台灣，即會隨之消失。
難怪我遲至現在才買這本書，我想起來了，我大概就是厭惡那本書透露出的言外知音，哪怕我對北韓情勢頗感興趣，也沒有買。事實上，這本書非常有參考價值，它不同於一般北韓的報導多是透過「脫北者」的口述片段，而是藉由另一個與韓國類似歷史背景的國家──德國的資訊與採訪整理成的書籍。不僅前東德與北韓的往來文件成為珍貴的第一手資料，德國統一的經驗更是韓國人重要的參考依據。在很多方面，東西德與南北韓幾乎是一體的兩面，也因此，德國在統一後所面臨的種種困難，特別是德國普遍認為「統一是失敗的」想法，讓有些韓國人開始思考，奠定在薄弱的民族激情上所追求的兩韓統一，真的是正確的方向嗎？
裡面最重要的，對我而言，是出生前東德的恩格樂（Wolfgang Engler）和馬茲（Hans Joachim Maaz）所提出的「勞工性社會」和「感覺停滯論」。這雖然是針對東德而言，但對北韓來說，應該也一體適用。前者指的是共產體制以利他的預設想法，將鼓勵勞動的報酬和休息的時間看成資本主義的遺害，工作與報酬沒有關聯，所有人均享工作成果，反而使所有人都陷入極度的自私心態當中，並且把所有的事情都擴大解釋成「勞動」，將勞動的界線變得極為模糊，人民也不認為獲得的前提必須要有所付出。後者則是政府包山包海的供應措施，加上強力的意識型態控制，使人民習慣服從權威，而且認為政府應該要替自己做所有事情，宛如沒有成長的幼兒。這些心態在面臨競爭激烈的市場經濟社會，必然會造成極大的不適應。一則他們面臨自己無法和別人有同樣的享受時，會先去責怪政府和他人，而不是先看自己付出多少努力；二則他們習慣服從權威和權威的指示，突然要他們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決定未來的道路時，往往茫然無所措。這種情況，同樣發生在「脫北者」身上，可見這種認知也可以適用在北韓的狀態。
然而，對北韓而言，東德已經是經濟發達，控制也相對鬆弛的國家了，這使參照德國經驗的韓國學者，不得不用更為嚴苛的狀態來理解兩韓統一的可能。哪怕是區區數千人的「脫北者」，南韓政府都已經難以處理了，更何況是兩千三百多萬的北韓人。
不過，這本書也透露出一些可能。北韓在歷經十數年的糧食和能源短缺後，終於意圖要往市場經濟靠攏，希望可以學中國那樣，讓經濟得以成長，解決困乏的民生問題，特別是軟體技術的發展，希望可以突破傳統工業高耗能的限制，開創新的發展道路。書中也有提到，2002年北韓發表「七一經濟發展管理改善措施」，似乎北韓要開始轉往市場經濟。但這幾年來，透過片斷的資訊，我約略可以感覺到，在政治主導一切的前提下，市場經濟的發展幾乎是不可能的。最好的例子就是之前北韓新的貨幣政策，由於換發新貨幣，使大部分的北韓民眾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資產一夕消失，並使貨幣經濟幾乎崩潰。如果一個國家連自己的貨幣政策都如此輕忽，它對經濟發展會有多大企圖，大概也很有限。
無論是《南北韓統一必亡》或《這就是天堂》，朱立熙都在鼓吹一個有趣的觀念：台灣有沒有可能成為打開北韓的敲門磚？這種概念自朱立熙1991年第一次寫北韓的報導文章後便開始，一直到他替《這就是天堂》寫序時仍沒有轉變。雖然目前北韓似乎不對一般台灣人開放簽證，但之前新聞有報導，台灣居然有對北韓的貿易辦公室，據說北韓的外貿商店也有販賣台灣製的食品，還不要說前幾年台灣曾經爆出要運核廢料到北韓的新聞。可見台灣與北韓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全然沒有交往。外交學者（The Diploment）曾有文章（連結）提及中國的獨裁者情結，他們偏好與獨裁者交往，甚至可以容忍那些國家越過北京當局一再宣稱的一個中國原則，比如格達費2006年曾讓陳水扁過境，即是一例。北韓與台灣素無淵源，但相較北韓與鄰近國家的糾葛關係，台灣似乎是最置身事外的，若台灣與北韓真有什麼官方往來，中共再怎麼措詞強烈的聲明，對北韓大概也沒有效果。若照台灣食品已經出現在平壤的狀況來看，或許兩邊的交往，早已在暗中進行了也未可知。
最後，還是要回到「統一必亡」的命題。對韓國而言，統一的確冒著極大的風險。就算不論北韓民眾的心理層面，僅就經濟層面，就已經足以拖垮南韓。南韓在評估的時候，也將北韓的基礎建設視作「零」來加以規劃，南韓面臨的經濟衝擊不可避免。但兩韓或兩德的例子，並不適用於兩岸的狀態，至少就經濟層面來看，台灣和大陸沿海省分，早就沒有明顯差距，特別是重要的都會區，其繁華程度，遠超過台北高雄等台灣主要的都市。卜大中認為，兩岸最大的隔閡是文化人格上的隔閡，兩岸在長期的分治已經成為「異質的民族」，是「完全不同的人種」，他們被中共長期統治，在心態上仍是十九世紀的狀態。其實說穿了，就是體制的對抗。對中共而言，民主是不可能的，「統一」的實質就是接受共產黨的併吞。所以「一國兩制」的香港沒有民主，台灣若要「統一」，也不可能維持民主制度。對台灣人而言，「統一必亡」，更明確的說法，是「統一，台灣必亡」，那個大陸遊客盛讚的台灣，即會隨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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