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此文立論有點問題,但他以譚其驤《歷史上的中國和中國歷代疆域》一文來駁斥「自古以來屬於中國」的謬論,算是正本清源。故轉錄於此。原文連結。)

飛虎隊


這先要從一個人說起,此人叫譚其驤,這個人現今雖不怎麼出名,並且已經去世二十年,但他卻曾是中國歷史學界的重量級人物。重量到什麼程度,舉例來說,他曾是顧頡剛的學生,而他的學生中,很多也成為了現今中國歷史學界的領軍人物,如:葛劍雄。

這個人的主要工作,據說是在中國開創了一門新學科:歷史地理學,並成為一代權威。

我也是偶然讀到他的著作,才瞭解了這個人,以及他的工作。

他從1955年開始,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這據說是此類著作中,最權威詳盡的一部,而實際上,正是這部作品,奠定了“中國論”的基礎。

本文中要提到他的一篇文章《歷史上的中國和中國歷代疆域》,內中就對“中國論”的理論形成作了詳細的闡述。

以前,我們常說,“中華民族”這個概念,是一個偽概念,歷史上和現實中都並不存在,它是到了大概上世紀初清民交際時,為了政治需要才被生造出來的,似乎就是孫文一輩人所為,所謂“五族共和”,雜交出“中華民族”。這些似乎已經成為中文網上的常識。

至於“中國”的概念,我們也有很多人曾說過,現在的“中國”這個概念,跟古代“中國”的概念完全不是一回事。古代“中國”所指的大多情況下並不是一個國家,而只是一種文化地域,範圍也小得多,僅限中原地區。現在的“中國”概念,也是出於政治需要被生造出來的。

但是更詳細的情形,則我就不甚清楚了,也從沒去深究過其來龍去脈。

直到我看到這篇文章,才算是解了很多疑問。

首先,在此文開篇,就有好幾段對於古今“中國”概念的專門辨析,簡直可以說就是不打自招:

“《中國歷史地圖集》的編繪工作開始於1955年春。開始只要求把楊守敬的《歷代輿地圖》予以“重編改繪”,範圍準備一仍楊圖之舊,那時還沒有接觸到歷史上中國的範圍這個問題。楊圖各時代都只畫中原王朝的直轄版圖,除前漢一冊附有一幅西域圖外,其餘各冊連王朝的羈縻地區都不畫,更不要說與中原王朝同時並立的各邊區民族政權的疆域了。所以楊守敬所謂《歷代輿地圖》,起春秋訖明代,基本上都只畫清代所謂內地18省範圍以內的建置,不包括新疆、青、藏、吉、黑、內蒙古等邊區。編繪工作開始沒多久,我們就感覺到以楊圖範圍為我們的圖的範圍這種想法是不行的。新中國的歷史學者,不能再學楊守敬的樣兒僅僅以中原王朝的版圖作為歷史上中國的範圍。我們偉大的祖國是各族人民包括邊區各族所共同締造的,不能把歷史上的中國同中原王朝等同起來。我們需要畫出全中國即整個中國歷史的地圖來,不應只畫秦、漢、隋、唐、宋、元、明等中原王朝。隨後我們就作出決定:圖名改為《中國歷史地圖集》,範圍要包括各個歷史時期的全中國。怎樣確定各個時期的全中國範圍,從此便成為我們不得不反復慎重考慮的一個首要問題。”

“拿「中國」兩個字表示我們國家的主權所達到的範圍,這個觀念是鴉片戰爭之後才形成的。”

“鴉片戰爭以後的初期,這個觀念還沒有完全固定下來”

“舉一個例子,魏源寫《聖武記》所用的「中國」,有時候是符合現在的概念的,譬如他講到蒙古,把蒙古算中國,俄國算外國;講到西藏,把西藏算中國,印度算外國。但有的時候,他還採用一種老觀念,把18省同新疆、西藏、蒙古對立起來,只把18省叫中國。有的明清著作中,甚而至於因為作者本人跑到西南的貴州、廣西少數民族地區,他作筆記就把貴州、廣西這一帶的少數民族地區不看作中國,把黃河流域、長江流域的內地看作中國。「中國」兩個字,按照現在的用法,形成是很晚的。”

原來,古代中國人不僅在思想觀念上,甚至實際繪製地圖,都是只把所謂的“漢地十八省”也就是僅把中原地區看作是“中國”,並不包括滿蒙疆藏等“夷狄”地區,偶爾附帶,也只是看作藩屬。

甚至一直到滿清末年,也仍然是這種觀念占上風,當時群起洶湧的各省通電獨立,“驅逐韃虜,恢復中華”,應該就是這樣一種思想觀念的反映。

十幾年前我剛上網時,就聽到過一個很新鮮的辭彙:“漢獨”。當時我很奇怪:只聽說台獨藏獨疆獨蒙獨滿獨,怎麼還有漢獨?今天回過頭去一想才明白,原來漢獨遠遠早於台獨藏獨疆獨蒙獨滿獨,在滿清殖民時代,漢獨才是漢人的正統觀念,而不是“大一統”。

原來“大一統”從來就不是漢人的正統觀念,至少不是主流觀念。它是到了後世很晚的時候,出於政治需要,才被生造出來的。

然後他又對歷史上中原政權(也即真正的“中國”)跟周邊各民族政權的關係做了一番澄清:

“有些同志總覺得只有這麼一條不夠,總想找到第二條、第三條,想要加一兩條跟中原王朝的關係,總覺得應該跟中原王朝有一點什麼關係,如果沒有關係,怎麼能說是歷史上的中國?什麼關係呢?最好有過郡縣。但是有的邊區從來沒設過郡縣,那麼羈縻州縣也算郡縣。這也是過去學術界不實事求是之風造成的。那時歷史學界諱言「羈縻州」,「羈縻」兩個字不許提,硬要把「羈縻」都督府、羈縻州的「羈縻」兩個字去掉,變成某某州,要把它看成正式的地方行政區劃一樣。我們知道,府、州的長官是流官,是中央政府可以隨時調動的。府、州秉承中央政府的政令進行統治,向中央繳賦稅,服徭役。但羈縻府、州只是給當地少數民族首領一個都督或刺史的名義,實際上是當地基本上自主的統治者,他的地位是世襲的。王朝動不了它,它只是歸附而已,你要動他他就會舉兵叛亂。羈縻府州和正式府州完全是兩回事。因為正式的找不出來,所以硬要把羈縻府州算正式府州。這在實際上是違反歷史事實的。有些地區連羈縻府州也沒有設置過,這些同志就去找稱臣納貢的關係,只要稱過臣、納過貢,就算是歸入中原正朝的版圖了。或者是曾經接受過中原王朝封贈的爵位,中原王前曾經封過這一部族的首領什麼王,什麼侯,或者是曾經授予一點什麼官銜,那就把它說成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納入中國的版圖了。搞來搞去無非就是要跟中原王朝拉上一點關係,好象只有跟中原正朝扯上關係以後才能算中國,否則就不能算中國。這是講不通的。我們知道,朝鮮、越南是歷代向中原正朝稱臣納貢,接受中原王朝的封爵的,但我們能把朝鮮、越南算作中國的一部分嗎?不行。它們跟明朝和清朝的關係只是小國與大國的關係、藩屬國和宗主國的關係,它們不是明朝的地方、清朝的地方。尤其明顯的是日本有一顆被奉為國寶的印,叫做漢倭奴國王印,按照這些同志的說法,日本已接受了中國給他的這顆印,豈不是日本也要算中國的了嗎?可見把有沒有封爵納貢這種關係看作在不在歷史上的中國範圍以內這種說法,是絕對講不通的。”

應該說,他有尊重基本歷史事實的起碼良知,但是,他要用他的學術為政治服務,於是就不得不扭曲邏輯,強詞奪理,用實用主義的態度對歷史作隨心所欲的解釋,結果,搞得混亂不堪,自相矛盾。

如,他既然已經承認:歷史上並沒有現在這個“中國”的概念,或者至少說,古人心目中的“中國”並不是今天這個“中國”。那麼,如何界定“歷史上的中國”的範圍呢?

他的做法是:“我們是如何處理歷史上的中國這個問題呢?我們是拿清朝完成統一以後,帝國主義侵入中國以前的清朝版圖,具體說,就是從18世紀50年代到19世紀40年代鴉片戰爭以前這個時期的中國版圖作為我們歷史則期的中國的範圍。所謂歷史時期的中國,就以此為範圍。不管是幾百年也好,幾千年也好,在這個範圍之內活動的民族,我們都認為是中國史上的民族;在這個範圍之內所建立的政權,我們都認為是中國史上的政權。簡單的回答就是這樣。超出了這個範圍,那就不是中國的民族了,也不是中國的政權了。”

“為什麼作出這樣的決定?我們的理由是這樣:首先,我們是現代的中國人,我們不能拿古人心目中的「中國」作為中國的範圍。我們知道,唐朝人心目中的中國,宋朝人心目中的中國,是不是這個範圍?不是的。這是很清楚的。但是我們不是唐朝人,不是宋朝人,我們不能以唐朝人心目中的中國為中國,宋朝人心目中的中國為中國,所以我們要拿這個範圍作為中國。”

這完全就是因果倒置,成王敗寇,以既成事實來強姦歷史的強盜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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