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巴特的《符號帝國》,與其說是在描述日本,其實更像是借日本來描寫一個與西方世界相反的鏡像。就好像《歐赫貝奇幻地誌學》那樣,重點不在「重現」,而在「重造」。這也難怪在導言就提到薩伊德的「東方主義」,認為羅蘭巴特仍不脫西方優越觀點所帶來的東方異國情趣的想像。誠然羅蘭巴特是在讚頌日本,但這個「日本」不過是一種半帶想像的日本,法國人一知半解的日本,夾帶誤讀與誤會。

然而,這種東方主義式的認知,不僅是西方人如此,如今就連東方自己也將自己「東方主義化」好迎合西方人的想像。中國大概是最勤於異化自己文化的地方,可能是因為中國人大概也不太清楚到底什麼可以算是「中國文化」,所以出現像「忐忑」這樣的「神曲」,還受到中國人的傳頌。

從西方的視野來看,遙遠的東方是一團模糊、無法分辨的異國情趣組合。有品味的法國人可以清晰的分辨出法國的、日耳曼的、尼德蘭的、不列顛的風格,但他們在處理所謂的「東方」時,卻會把日本的溫酒瓶配上中國的餐具,吃著越南的春捲,聽著伊朗的音樂,在室內掛著彷彿廟會時才會拿出來的燈籠。

當然,比如台灣人,我們也分不清楚什麼叫「文藝復興」,什麼叫「巴洛克」,但一知半解的延伸當作是深邃的智慧,還受到吹捧,這大概是西方人獨有的優勢了。

但即便撇除掉東西文化認知的落差與充滿歧視意味的想像,我不得不承認,對於自我的理解,東方仍不如西方來的深入。當然,這不免受限於「現在學科」的視野,現代學科是西方的產物,他們以自己的學術認知來研究自己,是理所當然,但我們用西方的治學方式理解自己,便有許多隔閡。古典的訓練放在今日,往往被認為不夠嚴謹,也確實有盲點。也因此,在認識的深度,兩邊的落差便很明顯。

日本可以算是以西方的研究方式研究自己最為深入的國家(研究的濫觴可能是美國人寫的《菊花與劍》),但「泛東方」文化的研究,卻似乎很少。當然,這可能有先天的障礙,可以理解儒家文明、印度文明跟伊斯蘭文明還要互相比較歸納,迄今大概還沒有這樣的人能做到,但就算是比較相近的文化,比如中─日─韓─越的比較,我也沒有看過。市面上固然不乏有著作談論任兩個國家的文化比較,但多半流於浮面。真正觸及到文化的核心,少之又少。

而且,不要說是其他文化,就是自己的文化,恐怕也一知半解。比如說,中國的大眾運輸不時廣播「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這句話就很值得懷疑。尊老可能是傳統,但「愛幼」?雖說「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但我毫無印象中國人重視兒童。說實在,今日我們對兒童的認知,完全奠基在西方兒童教育的發展上,一點傳統中國的概念都沒有。隨意把道德觀跟「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綁在一起,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謊言。連自己的文化尚且認識不清,就更不要說認識其他文化。既然自己都認識不清,我們也難以要求其他文化的人有相當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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