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對北韓莫名在意,前兩天在書店看到《逃出十四號勞改營》,我毫不考慮就買了一本。而且此書二月出版,我買的時候已經三刷,顯然非常暢銷。

這本書的主角是位逃離勞改營的脫北者。脫北者中有勞改營經驗的,他不是第一位,但他可能是唯一一位直接從勞改營中逃離的脫北者,因為其他人多半是從勞改營釋放後,才逃離北韓。而且他不僅僅只是從勞改營逃脫,他甚至是一位在勞改營出生長大的人。

多數經歷過勞改營的人,都有段勞改營之前的「幸福生活」,比如第一位揭露出北韓有勞改營的姜哲煥,家中背景是富裕的在日朝鮮人,在關入勞改營之前,他們在北韓過的是當地上流社會的生活。也因此,這些人除了遭遇實際環境所帶來的苦楚外,還遭受過去回憶的煎熬。然而這位脫北者主角申東赫,卻是在勞改營出生成長,完全沒有經歷過相對自由正常的日子。從他有記憶以來,他的生活就是駭人殘忍的世界,人跟人之間只有猜忌與敵視,自我意志幾乎沒有,還要時時遭受虐待。他們的生命像螻蟻一樣,不管死了多少都不會受到重視。

由於他的身分,他的成長過程中並沒有接受一般北韓人的洗腦教育。他只知道他的國家是北韓,對金日成或金正日沒有什麼概念,當然也不會知道他們的「豐功偉業」,以及邪惡的美國帝國主義之類的資訊。他所受的教育僅只於理解他們所接受的指令,像是簡單的認字和加法減法,其他的時候,他們就像奴隸一樣不停在外做著苦工,而多數時候他心裡想的事情,就是如何填飽肚子。

也因此,跟其他北韓人相比,他不需要重塑價值觀,也不會因此感到困惑不安。但長年在勞改營的生活,使他無法學習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如何說出自己的需求,也難以信任他人,或如書中所云,他認為「他正在從動物演化成人類」。

我們很常談論北韓自我封閉,以及對周邊國家的威脅,但我們很少正視北韓的人權問題。我想這可能是對北韓漠視人權太覺得理所當然,以至於我們對這樣的問題視若無睹。中國政府軟禁劉曉波的妻子,派人包圍他的公寓,不讓人靠近,還切斷他所有對外聯繫管道。這種不人道的手段遭到國際輿論一致批評。可是北韓的行徑比起中國更為惡劣,國際間卻似乎不太在意,也難怪許多脫北者和關心北韓人權議題的團體對此非常不滿,彷彿只要政權惡劣到一個程度,再怎麼糟糕的事情發生都無所謂。隨著脫北者提供的資訊愈來愈多,以及衛星空照圖的輔助,我們對北韓勞改營愈來愈清楚,漸漸知道這個政權如何用殘忍的手段對付自己的人民。但除了從脫北者得到這些資訊,我們要如何幫助這些人離開勞改營的桎梏,仍然一籌莫展。

這也許是我們面對北韓人權問題最挫折之處。北韓的飢荒,至少還有聯合國的調查可依據,還可以運送糧食充為解決方案──雖然他們心中知道糧食不見得真的會送到需要的災民手上,但至少在道義上已經盡了責任。然而國際社會既無從實地證實勞改營的狀況,也找不到任何可能的解救方案,目前為止只能盡可能讓更多人知道北韓勞改營。而其中最為關鍵者,或許是我們完全無法左右金氏政權的作為,只能被動看待他們如何轉變,即使是關連最為密切的南韓亦然。書中提到南韓人對北韓和脫北者的看法非常冷漠,競爭激烈的南韓社會使一般人沒有餘暇去關心北韓的人權問題。而且南韓的左派陣營一直以來就對金氏政權較有好感,僅憑脫北者的言論所建立的勞改營說法,對他們來說也許太沒有說服力。但不管相信與否,金氏政權難以捉模,也無法用國際社會的模式來處理,確實是面對北韓人權最棘手之處。

照理來說,申東赫既沒有生活對比的落差,自不可能有想要離開的企圖。特別是他還告發了自己母親與兄長試圖逃離勞改營,並親眼看到他們遭到槍決。但透過一位曾經是北韓上流社會的新囚犯,他發現了一個自己從來沒有接觸到的新世界,特別是對食物的渴望,促使他想要離開勞改營,成為他人生轉折的關鍵。跟申東赫一樣,在許多脫北者的說法中,「飢餓」往往是至為重要的關鍵。許多北韓人離開北韓到中國,不盡然是因為政治壓迫,而是缺乏糧食。所以有些人會在中國取得糧食,再回到北韓境內,而非外界所設想的,成為永遠離開北韓的脫北者。我一直對此感到難以理解,也許是傳統安土重遷的意識仍然濃厚,即便自己的居住地實在難以生活,也不願離鄉背井。

申東赫沒有這種負擔,他只有求生的慾望。但一如其他脫北者,當他真正獲得人身自由的保障,在南韓過起「正常」的生活時,他才發現他嚴重適應不良。他沒有辦法管理金錢,不習慣與人交心,難以理解要透過工作來賺取報酬生活。而且南韓社會壓力甚大,步調極快,一時難以調適。書中如實寫到申東赫在到南韓之後所遭遇的困境,他難以適應,於是搬去美國。但在美國的生活也出現許多問題,於是他又選擇搬回去南韓。此時這位作者替他寫的傳記出版,銷量極好,他到處接受訪問,成為北韓人權問題的權威人物。也許是因為「美國風格」使然,這本傳記將申東赫以英雄人物般的方式塑造,在受到生理和心理的打擊之後,一定要伴隨一個光明的結局。但去除這部分,此書仍舊算得上是一本詳實的傳記。只是相較於申東赫在北韓經歷的身心折磨,以及其映射出來北韓的人權問題,作者以其嫻熟的寫作手法來鋪陳塑造出一個苦難英雄的形象,加上書中所提到人權團體為了宣傳效果,希望申東赫能夠配合他們的要求改變,顯然在「自由世界」,也有著許多無形的枷鎖限制我們。某種程度上,這也限制了我們對世事的看法,包括對北韓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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