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hura

我有點忘記為什麼為什麼會想要看《金瓶梅》，但總之在一個奇怪的時間點，我花了好些時間認真的翻過一次。《金瓶梅》的網路全文，如今多半以中國出資的「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畫」為主，雖然完整，但網路排版看的並不十分舒服，所以我買了三民書局的版本。這版本雖說根據萬曆本為主，但稍微對照了網路上的版本，發現還是有點刪減，算是介乎「整本」與「節本」之間的折衷版本。

都說《金瓶梅》淫穢，但我並不認為這本小說是為了滿足觀者的淫慾而寫。「淫」只是書中的設定，剛好書中幾個重要角色，都性好漁色。西門慶、金瓶梅自不用論，陳經濟、龐春梅等主要配角，也走此一路線。與其強調其「淫」，不如說「淫」是推動故事情節的手段之一，只是作者一一寫出，並不隱諱而已。

《金瓶梅》真正的價值，其實是對中國人人性的深刻描寫。這在我接觸到姨學之後，感觸更深。台灣人普遍而言比較與人為善、心地較為純樸，對陌生人較無戒心，也不會隨意萌生害人之心。但劉仲敬提到，中國在窪地核心區是窮山惡水之地，那裏的人基本上是極其醜惡的，《金瓶梅》的主要場景所在山東清河縣，基本上也是窪地區，所以裡面的角色，大都是相互陷害，哪怕關係親熱，也都奠基在利益交換上。唯一的例外，大概是西門慶的正妻吳月娘，在一群淫亂構陷的角色當中，她是極少數守貞自持，以至於可以平安終老的人。

《金瓶梅》固然多少帶有教化意義，但基本上著重描寫明代社會的現實與醜惡。就故事情節分，大抵可以約略拆為三段：前面著重寫潘金蓮如何搭上西門應，殺害武大郎，並誣陷武松充軍；中間則是西門慶納了許多側室，又攀上蔡京，成為地方勢族的過程，特別是他攀上蔡京而獲致官職，又受到提拔升官，甚至進京面聖，一時之間富貴無極；後面則是西門慶縱慾過度而死後，家道中落，故事主線轉到西門慶女婿陳經濟身上的內容。

大抵一般人比較知道前段，對中後段不太清楚。但在我看來，前段不過是為了延伸《水滸傳》故事情節的過場，後面的內容才是作者發揮之處。其實西門慶不斷尋花問柳、攀附權貴的過程，對我而言稍嫌冗贅，但這都可以視為《金瓶梅》為鋪排後面橋段的伏筆。

有些人覺得西門慶靠著商賈典當發家，又不斷攀附權貴，還為了女色殺死武大郎等人，卻只是縱慾而死，好像太便宜了他。但我猜作者給西門慶最大的「報應」，其實是他無後而絕。西門慶雖然娶了兩門正妻，又有五位妾室，但他的子嗣極其單薄，除了第一位正房生了一個女兒，李瓶兒所生的兒子略滿周歲即夭，吳月娘的兒子甚至是西門慶死了才生出來，後來還遁了空門，由家中小廝接替家業。想他到處留情，姦人妻女，到頭來卻是如此，這大概是作者給他最大的報應。

潘金蓮的報應倒是相當明確，她不僅為了西門慶殺害武大、栽贓武松，在西門慶家時也極不安分。她妒忌李瓶兒家中有錢，又得了一子，備受西門慶寵愛，所以不斷騷擾李瓶兒，甚至刻意讓李瓶兒之子身陷危險，最終遂了她的目的，李瓶兒不僅失去自己的兒子，甚至因此香消玉損。西門慶死後，又勾搭上女婿陳經濟，逼使吳月娘將她賣掉，她也因此碰到武松，被武松殺害，報他兄長之仇。武松殺潘金蓮那段是極為殘忍的，不僅割斷頭顱，甚至剜開腹部，肚破腸流，說是用以祭拜武大之靈。潘金蓮身後也極為悽慘，因為沒有收屍，放在戶外無人聞問，直到他的前女使龐春梅幫她收殮埋在寺廟內，才算了結。

至於最具戲劇性的，應該是陳經濟。陳經濟前半段出現的次數不多，描寫有限，只提到他家因要避政治牽連，投身西門慶家，順勢幫西門慶管理帳目，並略為提到他行為不甚檢點。因他是白皙年少的清秀樣貌，成為他勾引女眷的一大利多，只是不像西門慶那樣出手闊綽。然而在西門慶死後，他就成為第二男主角，幾經磨難又重回富貴，跌宕起伏的內容非常好看，最後遭人追殺的一幕張力極強，甚可惜沒有人將此拍成影片。否則單就陳經濟一線，就足夠精彩。

《金瓶梅》描寫市井貪婪短視的情狀最為淋漓，幾乎所有人都心懷不軌，自己有錯往往先強詞奪理，用權勢壓逼才願意認錯吐實。稍微賄以小利就滿臉應許，但轉身立即不認人。所有事情都要驅之以利，就連書中提到極剛正不阿的清官，一樣需要人送錢打點。這種行賄的習慣已經內化成生活的一部份，不收受錢財的人，反而被人懷疑恐怕另有圖謀，顯然明代的市井生活即是如此，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太大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