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有關 唐代花鳥畫研究 的事情

我覺得此書的名字取錯了,應該是「唐代花鳥圖像研究」。唐代的花鳥畫今日仍存世嗎?自然是沒有。所以作者擴大範圍,將所有考古出土的唐代文物中有花有鳥的圖像都囊括在內,紡織、金銀器、佛像、陶瓷器、墓室壁畫、石造棺槨,不一而足。往好處看,他算是很盡心的將考古出土作一番整理,但這樣算不算是濫竽充數呢?

「花鳥畫」在定義上有所侷限,就算不看成是一個獨立的畫科,但至少要有個「畫」的樣子。作者大概是想要規避「花鳥畫」太狹隘的定義,還刻意在文中挪出一節,藉由討論唐代人對「畫」的定義,來偷渡他想討論的其他素材,稱「基於以上認識,我們在說明唐代花鳥畫面貌時將參考卷軸畫、壁畫、屏風、石刻、金銀器、織物等不同材質的視覺材料,以使此書在取材在符合現代藝術史操作方式的同時,也不違背唐人的概念。」(頁17) 拿古人背書,不過是方便自己寫這本論文。

但是,終究此書沒有處理到一個問題:圖案裝飾與擁有完整內容主題的繪畫製作,兩者是直接相關嗎?金銀器或銅鏡上的裝飾圖案,似乎從來都跟後來所謂的花鳥畫無關。固然花鳥圖案自唐以來就一直是裝飾上的主要題材,但真的是從這些圖案「演變」成花鳥畫嗎?如果是這樣,那宋代以後出現在布料、金銀器、陶瓷器上的花卉裝飾,我們是否也可以看成是某種「花鳥畫」呢?如果唐代人是如此定義,為什麼唐以後的人就不如此定義呢?

因為這種奇怪的連結貫穿此書,我覺得此書的學術價值並不高。而且書中舉證推論並不嚴謹,許多文獻的使用,不過是斷章取義,不過就資料整理上,倒是可以援為參考。

討論「唐代花鳥畫」本身就很有爭議。雖說《歷代名畫記》或《唐朝名畫錄》出現這樣的名稱 (稱某某擅「花鳥」),但能否視為獨立有意義的畫科來討論,則大有問題。與其直接討論「唐代花鳥畫」,更應該討論唐代「花鳥畫」的成立。雖則書中其實處理了此事,但對作者而言,不過是先設了一個大前提:唐代已有花鳥畫,再設法去找出唐代有花鳥畫的「證據」。這樣的研究方向,已經犯了預設立場的錯誤。

我本來認為,這樣的內容居然還可以給文化藝術出版社出版,可見中國出版社的出版水準不太高。不過我想到之前找資料庫看到中國大陸的碩博士論文,兩廂比較,似乎已經算是水準不錯的了。可能是中國基數甚大,這樣學術著作出版的數量不少,台灣學藝術史的人,要能讓商業出版社出自己的博士論文,如今幾乎已經不可能。以前還有博物館可以出版,但現在學術氛圍低迷,博物館也不時興出艱澀的學術論文了。所以看到中國出版博士論文,又曾聽說在中國出書跟寫文章發表在期刊的難度差不多,就不禁質疑起出版社的水準。

整體而言,中國的學術發展,在量上進展甚鉅,不過就質的部分,即使現在中國各美術院校成批的學生畢業,我仍覺得進展有限。這固然有學術訓練的差異,但更根本的問題,在於中國人不太能自我質疑,很多牽涉到「文化歷史」的題目,就一定要歷史久遠、成就高超。學界很多爭論的分歧點,多半都是在這種莫名的面子上。中國之前捏造了很多「韓國人說XX是他們的」之類的新聞,但實際上卻是韓國人抗議中國拿東北的高句麗遺址去申請「中國的」世界遺產。又像許多傳世繪畫,中國的學者根本沒有討論年代的正確性,只以清宮的訂年一直延用,結果就是用這些繪畫討論年代風格毫無學術意義,像是附會。而用考古材料時,又胡亂去附會文獻上的歷史名稱或名家,就像是台灣的房地產廣告言必「101」、「帝寶」、「豪宅」,徒求虛名,不切實際。

這使得中國的藝術史水準一直不高,如此也拖累中國藝術史的整體水平,無論是研究的深度或討論的廣度,都不如西方藝術史。雖說中國藝術史是1950年代才開始的,起步比西方慢很多,中國長期封閉,更加添研究的難度。如今中國有著如此豐富的考古出土,相關研究的人員也不斷增加,但除了拍賣行的成交價屢創新高外,中國藝術史研究的程度在品質上仍沒有躍升。若中國想在軟實力上有所提升,必先捐棄某種意識形態,認真去處理自己的文化與歷史,才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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