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計畫是為主體化的想像演練,透過否定修辭的動作,創造對當下時空多重敘事的能動性。並置的悖論揭露了敘事轉向的複雜性以探索疆界的觀念化過程,並製造新的動態以挪移我們對於時間與空間的感知,再度進入主體化的互文過程:『我們』與『陌生人』,以及標題(這不是一座台灣館)與背景(台灣館)所共譜的曖昧地帶。」

上段是這次威尼斯雙年展台灣館的說明,對照之前批評威尼斯雙年展的文章,雖說立場對立,但行文模式簡直是一丘之貉。台灣的當代藝術都墜入不知所云的囈語當中,我想他們消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不過,我在看友人的文章中,提到「正如學術寫作有它獨特的『語言』,藝術寫作也有自己的一套語彙」,我對此頗持保留之意。我們學習的專業學科多半是從西方而來,迻譯一些原本中文所無的西方詞彙自難避免,再加上中文本身經歷劇烈的變革,許多一世紀前還很普遍的用語,如今竟變成少數人才懂的專門語彙。比如「包首為織梅花冰裂紋緙絲,上有天水題籤,前隔水鈐二方御印,畫幅首尾各有騎縫章兩枚」等內容,這種從舊時沿襲下來的傳統用語,如今只剩下有專門學識背景或古董店的人才可理解,說來也是我們文化淪喪之悲。但再怎麼說,我還是盡可能希望我寫的專門文章可以讓多一點人了解,言詞盡量通俗,內容深入淺出,最好可以像早期美國知識界那種可以給一般受過教育的人閱讀,並能兼具深度的文章。台灣學術文章詰屈聱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更不要說像這種故意充斥大量行話(友人用了jargon,似乎有點諷刺意味,但他中文譯成「專業辭彙」則變成中性的說法)的說明,滿是故作姿態的嘴臉,這已經不是認知上的困難,根本是想用這種天書惑人耳目,意圖混水摸魚。

中文大概是世界上唯一從「古文明」時期就延續至今的語言,但我覺得某種程度上,古典的中文已經消亡,如今的中文只是模仿西方的次等語言。五四運動時視中文為過時落後之物,欲除之而後快,如今看來,這才是對中國人最大的斲傷。不僅古典的中文無法保全,如今我們接受西方知識,只能用西化的中文語彙,既不能盡得原意,也無法內化融合。學術界正是這種語言衝突最明顯之處,今日學者已經沒有延續自前清的古典教養,許多人的學問養成又在國外留學時期,思考邏輯已經全然用外國語言,卻沒有辦法將外文的思考模式轉化成適當合宜的中文,寫出來的文章便像是用漢字組成的西文。但前述學者至少還有西方的學術內涵為依據,如今更有一種東施效顰者,刻意學習這種西化中文,喜好夾雜大量行話,可是言之無物,對西方理論也一知半解,純以此種半吊子的文章招搖撞騙。這種人對其專業領域論固然是損傷,但僅就中文論,也是很大的危害。

多數人大概沒有意識到,我們所用的白話文,充其量不過百年的歷史,仍是非常稚嫩而不穩定的書面語。古典的白話文多是文學語言,不足以應付西方邏輯思考為本的專業學科,而民初的學者啟蒙教育也多是古文,他們不是對白話文學的傳統陌生無知,就是接觸西學,衝擊太大,欲要將古典盡數除去,所以他們的白話文也常常是生硬拗口,很少有優雅簡練的文筆。因此,絕不可將白話文視作已經發展成熟的文體,其行文的準則與規範,仍需要我們進一步去充實。

對我而言,最好的充實,就是汲古化新,成語即是一例。當然,汲古不一定只有成語,重點在如何將古文的好處加以轉化,寫出流暢的句子。上佳的古文名篇,多半用詞精要、節奏鏗鏘,不僅看起來清爽,讀起來也容易明白。寫白話文也應該帶入這種好處。中共推廣白話文,經過一甲子發展的結果,就是文章變得冗贅拖沓。之前我翻譯「你永遠當不了中國人」,此前已經有大陸譯文,不論其中的錯誤,光是贅字就很生厭惡,比如英文ironically,大陸就譯成「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囉囉嗦嗦,像是在騙取稿費字數。這種文筆,最常出現在譯文和學術文章之中,彷彿不這麼囉嗦冗贅,不足以顯示其學術價值。但在我眼裡,配上這種文筆,就算是極有學術價值的文章,印象也會打了折扣。

是以我總覺得,好的學術文章不僅要有學術價值,最好也能文筆流暢,容易閱讀。參用術語縱不可免,至少不要故弄玄虛,盡用些洋里洋氣的行話填充內容。可嘆台灣人多用功不勤、認識不精,才會讓這種學舌之徒充斥理論領域,徒然敗壞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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