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以為這本書只是一本專門討論人類心理的書籍,但實際上這本書內容龐雜,而且命題宏大,原來的書名"Die Kunst, kein Egoist zu sein"竟使我覺得只是譁眾取寵,想藉之前另一本著名的"Die Kunst, ein Egoist zu sein"來吸引買氣。

也由於內容涵蓋太多,我看得很慢,而且看到後來,我已經忘記前面在寫什麼,不得不回頭看序論來回憶。但我很高興,此書的後半部恰巧是我近來一直在想的事情,因為此書,我終於知道我的想法並不孤單,而書中所給的註釋資料,方便我可以依此索驥,不再只是自己胡亂空想。

這本書的名稱雖說是kein Egoist(無私),但裡面最常出現的字其實是「道德」,「無私」與「道德」好像還是有很明確的差異。總之,他討論了人的道德觀,又討論了當今社會所面臨的道德觀危機。而道德觀危機,最直接的反應就是全球金融危機,所以他花了很大篇幅談論。

前半部討論人的道德觀,我總會一直想到今日的中國。無論事實如何,至少在我的刻板印象中,中國人道德低落的形象,幾乎可以稱之為共識。當然,這種形象是透過許多個別事件、流言蜚語和媒體渲染形成,其實很難經得起驗證。但顯然中國的社會心理學者並不熱衷透過調查或實驗給出一個比較科學的觀點──也許他們很怕結果跟負面印象相吻合。這讓我不停分心,每當作者在談論歐美學界著名的實驗時,我總會去設想,今天要是中國人做這實驗,結果會如何?他會顯示出人類的普世狀態嗎?還是會出現更為難堪的結果?我甚至認為,某種程度上,中共最初三十年的統治,就像是一場浩大的人性實驗,如果我們可以知道更多歷史,我相信這一定能對「人性」的研究很有幫助。

而作者在書的後半部對經濟的看法,則是正中我的下懷。我如今很堅定地認為,盲目追求經濟成長是毫無道理的。正如台灣今日討論正熾的核電爭議,其實核心的問題,正是經濟成長的迷思。為了要追求成長,我們不得不去預想一個不斷增加能源消耗的未來。可是這種假設實在很不合理,如果我們依賴的能源都有時而盡,何以我們會去設想經濟可以無限成長?如果今日的經濟成長已經淪落成金融機構裡的數字遊戲,帳面的數字增加對我們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台灣所面臨的經濟問題其實是如今全球普遍的困境,但我看到一個更大的困境,就是多數國家仍以為循老路(也就是所謂的新自由主義)來解決如今的問題,而無視這條老路才是問題的來源。就好像我們爭執台灣要不要發展核能,但卻很少人在想,以台灣這麼缺乏能源的地方,一直以高耗能的產業當成我們的發展目標,真的是長久之計嗎?為了搶奪能源,連東海上一座不能住人的釣魚台都成為國際爭端,這種不斷引起糾紛的發展模式,為什麼我們不能更弦易轍呢?

剛好這陣子網路上常會轉錄一些文章,多半是說台灣無國際觀、人才流失、目光淺薄,諸如此類。但看了這些書之後,我深深感覺,台灣的問題從來就不是這些。台灣的媒體極爛、台灣人泰半是井底之蛙、台灣政府毫無作為,這些都沒有錯,但這都是某種外顯的表象,真正問題的核心,就這本書而言,是價值觀的喪失。在新自由主義主導的社會發展下,西方社會所建立起來的政治與經濟道德幾乎全部破滅,而浮現出來的病徵,就是經濟崩潰、政府失靈。若照張翠容的看法,新自由主義根本不自由,他自在遊走在民主政體與獨裁政體之間,因為這是一個只圖利特定人士的經濟架構,所謂的「自由」市場,其實是由少數資本鉅子所壟斷控制的市場。我們看到中國經濟數字亮麗,因為這個政府架構非常符合新自由主義的需求:壟斷市場、高度控制、毫無顧忌的壓榨成本。中國的發達,其實是幫助我們理解新自由主義跟獨裁政治何其雷同。

是說,提到重塑道德價值,在今日社會不免感覺過於好高騖遠,因為我們已經習慣短視近利,只想看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對長遠擘劃斥之以鼻。相較之下,好像也只有像中國這樣一個特殊的環境,談論重塑道德可以是理所當然。但我並不認為台灣缺少「大是大非」的概念,只是如今的政治環境無法反映,需要另一種方式去結合共識。此書書末對於如何產生新的政治參與的形式仍沒有什麼想法,而且書中對於網路這個新發展出來的媒體感到相當悲觀失望。不過這本書德文原版出版的時間是2010年,後來北非各國因為社交網路串聯發起革命浪潮,說明網路並不是毫無用處,只是要找到合適的方法,台灣透過網路激起新一代的公民運動,也是見證。當然,我們不能單透過這個訊息傳遞的媒介就希望一切問題能夠迎刃而解。張翠容筆下的北非,在革命推翻獨裁政權的激情之後,隨即就是社會失序、民生凋蔽。重點在於,我們就算心懷不滿,也難以掙脫既有的窠臼和習慣,錯誤的運作方式不知如何調整。但再怎麼困難,我們也不應該繼續因循苟且下去。

此書討論的議題雖然龐大而沉重,但就同類書籍而言,算是文筆淺顯。漢堡晚報還稱他是「老嫗能解」──但譯者顯然很不甘「老嫗能解」,我覺得裏頭用的成語過於氾濫,幾乎有點要損害文意。而且我有發現到很離譜的翻譯,比如他把Polo衫譯成「普羅衫」──我不知道這譯名有什麼依據,而且Polo衫源起跟「普羅」的意義天差地別,很容易造成誤解。翻譯此書誠不易,因為作者援引的學門非常廣泛,沒有一點通才實在很難應付當中繁多的專有名詞,只是這末微之處,力有不逮,想來也是東西文化隔閡的侷限。就好像我在看的時候,不免也想這作者大概也不知道先秦諸子對道德的看法。東西方的交流,仍是相當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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