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恩茂
(退休的張恩茂蒐集了紅樓夢各版本達1250種,紅樓夢又稱石頭記 Photo: REX FEATURES)

紅樓夢在中國家喻戶曉,但這本文學巨作卻鮮為英文世界所知

閔福德(John Minford),2012年7月28日,每日電訊報(原文連結

日前中國耆儒周汝昌過世,在每日電訊報發布訃文,讓我們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中國最偉大的文學作品,寫成於十八世紀的紅樓夢,是周教授最知名──也是最迷人──的研究對象,在英文世界仍沒有什麼人知曉。然而企鵝經典所出版的優良英譯全本已經問世近三十年了。

這本又稱作石頭記的書,在中國有著獨特的地位,直可與莎翁劇作相埒。除了其文學價值,中國讀者亦認為此書是對理解中國人心理、文化和社會的最佳切入點。

既然如此,何以西方忽略了此一巨作?這僅是反映整體趨勢對文學的興趣下降嗎?或是這種狀況特別與中國有關?我們是否對中國近來的經濟數據太過著重,致使忽略了它背後的靈魂?不久前還有個庸俗的學院同僚向我咆哮:「誰還在在乎中國詩歌啊?」英國大學裡,教授古典中國文學的老師面臨消失的危機。

但中國人對紅樓夢如珍似寶。三年前,中國大使傅瑩(現在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副部長)到英國皇家法院,向女王進獻五冊的英文全譯版,可以為證。我1980年到中國的時候,紅樓夢在北京的英譯者楊憲益建議我,如果我與當局交涉受挫,就提我跟這本書的關係。我曾試過一次,那是在公安局的時候──很有效。

此書在作者曹雪芹於1763年過世時並未完成,後於1792年出版,據說由高鶚補上結局。它以一流的北京白話寫成,充滿許多非凡的遣詞及暗喻,今日讀者閱讀時每章要附上數十個註解。但即便如此,即便有著望之生畏的篇幅(是戰爭與和平的兩倍)和龐大的出場人物(主要角色超過三百人),中文世界仍然廣為傳閱。它能在靈光一現中引起認同,並開啟相互交流的新的可能。

故事的核心是一段三角戀愛,包含寶玉,一個年輕華貴的紈袴子弟,和他兩個表姊妹。這些角色各有擁躉,互不相讓:有人喜愛瘦不禁風的林黛玉,有人則愛較有元氣、較為踏實的薛寶釵;對寶玉而言,讀者或喜歡他對美的著迷,或認為他是自我放縱的多情種。

這個故事不停改編成電影、戲劇、歌劇,還耗費巨資,兩次全本改編成電視劇集。毛澤東和他的妻子江青都是紅迷。他曾向大眾說要讀此書五遍,而他的秘書胡喬木則稱毛澤東讀了二十五遍。有位中國籍的年輕研究生曾告訴我,她在冬天讀此書好保暖,夏天讀此書好消暑。

這本書到底有何特別之處?為什麼今日的華人讀者仍對此著迷不已?你可以想像有本書兼有珍奧斯汀的品質──充斥著中國人心理和人格的觀察,對舊滿洲貴族家庭生活一絲不苟的描寫──又有著宏觀的視野如「浮華世界」或巴爾札克的小說。它的情感是間接的、抒情的、哲學的。它帶給讀者塵世間的洞見,堪比普魯斯特。它陶鑄禪學和道家思想,以「看破紅塵」──看穿現世的虛幻為潛在的主題。

紅樓夢講的是一個敏感的靈魂啟蒙的過程。這個「靈」就是賈寶玉,也就是書名「石頭」的化身,他是位纖細的青少年,成日作夢,廣被溺愛。第五章中,他下午自家庭聚會中離開後,到他堂兄蔣蓉美麗年輕的妻子房間裡午睡。在夢中,他參觀了稱作「太虛幻境」的地方,有個警幻仙子帶他看了許多他堂表姊妹和僕從的命運,同時並委婉的責備他是「淫人」(此處指意淫)。她與一美麗女子傳授他雲雨之事,女子名「兼美」,因為她的美貌宛如綜合他所愛的兩個表姊妹。夢醒之後,他隨強與他的侍女襲人做夢中警幻仙子教他的雲雨之事。這本小說的中心交纏著慾望與教化、激情與覺醒。

然而,儘管充滿哲學與寓意,紅樓夢並不是「天路歷程」(The Pilgrim's Progress)。書中充滿趣味和遊戲,描寫許多日常「現實」幻境中的細節。紅樓夢成為名副其實的中國人生活的百科全書,從用去年雪水泡的茶到吃蟹,從唱戲到按格律寫詩。為對比這一大群上流階級的人物,也有各類精彩的底層人物,小村子裡的婦人,三姑六婆,酒醉的僕從,武術表演,歌女和唱戲的。書中如實描寫出貪腐和其他社會弊病糾纏著傳統的中國社會(許多迄今依然)。

書中豐富的社會什錦,和滲透其中的哲學命題,使這本小說受歡迎的程度遠遠超過十八世紀其他的言情小說。紅樓夢寫成於十九世紀前夕,出色地捕捉到「中國的榮華」,那個和諧盛世的一面。這也是為什麼它會成為不可或缺的讀物。

閔福德(John Minford)為國立澳洲大學中文教授。他與霍克思(David Hawkes)翻譯了紅樓夢英譯本企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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