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籍學者尼爾‧弗格森(Naill Ferguson)寫了一本厚厚的《文明》(Civilization),試圖解釋歐洲文明何以獨霸五百年。但與其說他在解釋原因,我倒認為他更想處理另一個問題:中國崛起。他在書末認為西方的絕對權威已經式微,而繼之者很可能就是中國。這個後續發展,他放到BBC的節目中談論

此書對「現代文明」給出一個清晰的定義:現代文明即西方文明。不是周有光講的「不知不覺發展成的不分地區的國際現代文化」(《朝聞道集》頁7),更非人類「共創、共有、共享」(《朝聞道集》頁116)。這個定義也許很多人不能同意,但現狀讓我們無從迴避。我們用西方的政治制度,用西方邏輯思考,採用西方的商業貿易、貨幣制度、金融運作,崇尚西方的物質生活。我們住在西方概念規劃的城市,蓋西方風格的房子,享受西方傳來的娛樂,甚至吃西方的食物。相較之下,要遵從過往的傳統反顯得困難。我們深受西方文明的浸透,變成今天這副模樣。

西方何以主宰世界,弗格森提出六個原因:競爭、科學、財產權、醫學、消費社會、工作倫理。基本上這六個原因各有對應,競爭對應中國、科學對應鄂圖曼帝國、財產權對應美洲南北發展、醫學對應非洲、消費社會對應蘇聯、工作倫理對應今日歐洲。但正如我之前所提,弗格森之所以成篇累牘討論西方文明的優點,其實是帶出他的憂慮:西方的優勢不再。一邊是中國愈發強大,一邊是伊斯蘭移民在歐洲境內引起衝突。當然,最顯而易見的,自是躊躇滿志的中國。

中國會取代西方嗎?如此大哉問是西方深層的恐懼。到目前為止,中國的經濟的確足以左右國際,但現代中國立基的文明仍是西方文明。中國在世界廣設孔子學院,想將「中華文化」推銷出去,但如今看來,孔子學院更像中宣部在海外的耳目,用來控制中國的國際形象,消滅中國不願見到的議題。相較兩宋時期,以當時「積弱不振」的宋政府,其文化制度卻被敵國(遼、金、西夏)積極學習,共產中國如今號稱盛世,卻沒有任何制度足以使歐美效仿,相反的,中國政府甚至想藉基督教重建中國人的道德良知──尤其是商業信譽。這個以文明古國自居的國家竟要走到這一步,可見其「禮崩樂壞」的程度。

因此,中國縱然取代歐美成為地球上的強權,「文明」仍是西方為優。弗格森也提到,其他地區模仿西方並非全面,「中國人缺乏政治競爭、伊朗人沒有宗教自由、俄國人可以投票,但他們的法治全是假的」(頁401),日本大概是模仿西方最徹底的國家,他們曾經也有取美國而代之的氣勢,但泡沫經濟崩潰,日本之夢也隨之破滅。

所以,中國會成為超級強權,取西方而代之嗎?弗格森沒有給出答案,他只提出文明如何崩解的看法。相較於多數人認為文明發展有一個自然規律,弗格森認為文明崩解往往非常迅速:西羅馬帝國如此、明帝國如此、鄂圖曼帝國如此。長時間的沉痾或表面的繁華並不一定可以預示文明的存亡,滅亡常常是難以預料的。這種觀點雖然看似是在替歐美如今的經濟債務問題擔憂,但我卻認為,弗格森暗指的可能是中國。

中國其實是個西化的國度,縱然他崛起,回到中共心中想望的「大唐盛世」,這個世界仍舊依照西方文化的標準運行。中國人再怎麼不可一世,他們仍舊開著德國轎車、穿法國衣服、住美式別墅,才會感覺自己站在世界的前緣。而西方文明的恐懼,與其說是中國,不如說是中國的政治體制。他們無法容忍一個非西方的專制獨裁政權居然能和他們平起平坐。弗格森拿中國比納粹德國,我想即有這個層面在其中。

另外一個西方文明的隱憂:歐洲的極端伊斯蘭教徒,這可能是延續英美觀點的恐怖分子侵害論。但這是歐美在二戰以後自己一手挑起的紛爭,解鈴還須繫鈴人,前提是美國要自己解開這個冷戰留下來的遺患。不過,中東地區已經開始出現變革,即茉莉花革命引起的連鎖效應,奇怪的是,弗格森對此沒有著墨。這或許可以間接證實,他心中真的在乎的,是中國崛起可能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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