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角林慶台在威尼斯影展記者會發言)


挾著眾人的殷殷期盼和絕對政治正確的光環,魏得聖的新片理所當然賣座,台灣人捧場的程度,大概是從鐵達尼號以來僅見。我第一次看國片必須要「排隊入場」──因為人實在太多,來不及撕票根──就連看「色戒」,我也沒有碰過這種陣仗。

但我看完「賽德克巴萊」後,覺得這部片子有更為深刻的意義,並不只是他製作宏大、眾人捧場而已。導演試圖從賽德克人的角度理解「霧社事件」,僅這點就讓我非常敬佩。也許賽德克人並不同意導演的詮釋,但我認為導演成功的去除先入為主的漢人道德價值觀,已經是很難得的事情。即使是像美國這樣電影工業發達的國家,也很難找到一部描述美國原住民的電影,詮釋角度可以全由原住民的角度和思維出發。畢竟再怎麼樣懷抱理想,最終仍不免要與市場妥協。魏德聖在一個至佳的時機點,讓他可以放手去做他想要的東西,而不需要顧慮觀眾的口味,才得以成就這樣的電影。

這讓我想到之前九把刀講有關「支持國片」的爭議。九把刀當然沒有說錯,只要電影夠好,何苦要用「支持國片」的說辭鼓勵一般人進電影院呢?但不可否認,台灣電影如今確實存在「基於支持而支持」的狀態。若不訴諸盲目的情感,很難說動習慣看盜版和免費電影台的台灣人特地花額外的錢坐在黑漆漆電影院裡盯著大螢幕兩三個小時。而這種幾近盲目的支持,反而讓台灣電影少了一些取材上的限制。很多人想到電影題材,只會分作「難看難懂的藝術電影」和「商業電影」,但商業電影往往要遷就主流觀眾的品味而有很多顧慮。如好萊塢大片就很難出現違反主流的價值觀的題材,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李安的「斷背山」。這部電影因為李安,在台灣票房很好,但在美國卻是小眾電影,很多保守的地方甚至禁止播映。李安雖然得到獎項的肯定,但不見得受到美國主流價值的接納,若美國社會容忍這樣的電影出現,可能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李安不是美國人,他可以「例外」。

我覺得「賽德克巴萊」其實也是。導演用史詩般的製作水準呈現出來的霧社事件,居然是基於賽德克人的角度去理解。類似「血祭祖靈」的賽德克傳統,其實是不能見容於所謂現代文明的價值系統當中,導演不但不試圖淡化,反而大為彰顯。這也難怪有些人會害怕裡面過於血腥的表現,所以不想去「支持國片」,因為導演根本不去討好他潛在的目標觀眾群──受「現代文明」洗禮的台灣漢人。所以大陸的影評對「賽」片多所批判,在他們的心態中,電影是宣傳教化的重要手段,縱使不是為黨喉舌,至少要闡揚「正確」的道德價值,而「賽德克巴萊」顯然極度不「正確」。

這種毫不想討好台灣觀眾的片子之所以可以讓台灣民眾買帳,一來他站在一個更為政治正確──尊重原住民文化──的制高點,另外就是台灣人「支持國片」的盲目情感。確實有台灣人以「支持國片」的前提去觀影,看完卻大為困惑,質疑導演是否在鼓吹血腥殺戮(像這篇投書)。若魏德聖要遷就多數人觀感,得用「文明」或「道德良知」為前提去處理這部片子,我想這部片子大概就會淪為大陸「主旋律」歷史片那樣的狀態,剛好跟台灣強調的多元文化價值背道而馳。

幸虧魏德聖沒有這麼做,幸虧台灣人還沒有出現所謂「主流價值觀」的框架,讓這部片子得以「殘忍的」呈現出來。我相信這是一個難得的契機,過了這一次,台灣大概就再也沒有機會用大製作去呈現一個其實很小眾的價值觀,台灣的觀眾大概也不再會用「支持國片」的前提去看這類的片子。

這部片子的出現,也間接顯示台灣人這幾年鼓吹尊重文化的洗禮後的成效。導演幾乎以最困難的方式在處理此片,比如選角盡量從賽德克族中來找,並使用賽德克語演出,光是這兩點就足以顯示導演的企圖和用心。這使得其他技術上的疏失或考證的瑕疵都不足掩瑜。所以,縱然許多人仍對「賽」片在史實或背景考據上多有指責,我仍然認為,這已經盡了導演(或者台灣社會)所能的極致。放眼其他電影工業發達的國家,有幾個可以用類似的規格處理少數民族的題材呢?「賽」片本身和其背後文化歷史的爭議,說明台灣人已經懂得尊重多元文化,我們應該要以此為基礎,繼續努力。

不過,這部片子也成了賽德克人文化失落的映證。因為日本人和國民政府「成功教化」,讓賽德克人的傳統真正成為陳跡,我們才得以心無旁騖看著電影,煞有其事討論背後的意義。旁的不說,飾演莫那魯道的演員林慶台,其實是泰雅族人,本業是位牧師。所謂「野蠻的驕傲」,終究不過是電影當中的一句台詞。「現代文明」,仍然是我們看待人類社會唯一的準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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