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散文的傳統,與西方以小說、劇本為主的文學背景大異其趣。散文於西方輕而中國重,我以為是很有趣味的一件事情。故想以此著墨,試書此文。

「在西方,散文是三大文體(戲劇、小說、詩歌)以外的小附庸。在中文世界,散文是二分之一的擎天柱(我們分文章為『散文』、『韻文』兩類)。」張曉風寥寥數語,點出了中西文學的差異。中西兩方都有對仗工整、聲韻鏗鏘的詩歌,但中國卻將平鋪直敘的散文拉拔到與詩歌同高的位置。中國文學重散文,也許跟我們早慧的祖先很有關聯。我曾讀到一篇文章,提到華夏民族跟世界其他古老民族很不相同,幾乎每個民族都會以口述紀錄下來的壯麗史詩,述說著信史以前這個民族文化的濫觴,唯獨華夏一支早早的進入歷史紀錄的時期,寫下了最早的文字紀錄《尚書》,而不是女媧補天的美麗神話。無論如何,早慧而務實的中國人,大概是覺得用演戲或講故事的方式來陳述道理,實在太過於麻煩,乾脆發展出一套悠久精緻的散文傳統,讓我們無須透過角色的扮演或情節的鋪陳,只消把心裡所要講的東西寫出來便可以了。我又想可能是因為中國自唐代開始的科舉制度,讓中國的文人習慣寫散文,也擅長寫散文,我們還有「唐宋八大家」等一代散文巨擘,散文技巧的好壞,儼然是中國傳統評價士人的一個指標。

也因為中國的散文是如此的淵遠流長,中國散文的經典之作,也就比西方來得繽紛精采。張曉風認為寫散文是要有「內功」的,我覺得這個「內功」就是「絃外之音」,文章寫的好不好,端看他能不能寫出文章以外的一點意思。功力深厚的人,就是簡簡單單的文章,也能語意深遠,讓人回味再三。我以為這是中國人務實性格的表現,不需要劇情,也不需要故事,或婉或直,但就在講欲述之事而已。中國的戲劇和小說相較於西方,都發展的很晚,戲劇甚至是詩歌的延伸,稱作「戲曲」,可歸類到韻文。可見散文在中國文學中的比重。

張曉風覺得讀者在看散文時,希望讀到的東西:一是好的文筆,二是讀到對人生的觀察與體悟,三是藉此知道作者的生活、見識和心境,四是能兼有「感性的感動」和「知性的深度」,五是相信自己會一讀再讀。除了最後一點我稍不同意以外,其他的我都十分贊同。 好的散文其實就像心靈的特效藥一樣,也許數百字、數千字,就能夠讓自己在某些事情上有所領悟、可以成長,毋須透過累牘的鋪陳。我想西方對散文的不重視,也許是因為這樣直來直往的書寫,看起來沒什麼技巧可言,也就不具備審美的價值。也許是西方的語言,讓他們感覺不出散文的重要性;也許是他們的知識份子,未若中國的知識份子一樣常有失意顛沛之苦。他們大概也不懂諸如王禹偁在〈黃崗竹樓記〉裡的:「…未知明年又在何處,豈懼竹樓之易朽乎?」的感慨,這種獨屬於中國人,累疊攢積的士人風霜,實不是歐洲的智識份子可以去企及的。

作為散文的愛好者(當然我也喜愛其他文體),看到一篇談散文的文章,心中自是高興非常,也饒有興致。能夠替中國的散文傳統講講話,實是好的。近代中文的文學批評,因承襲於西方,連帶被西方的習慣影響,對於散文很少注意,我以為是十分可惜的。台灣書寫散文的風氣仍然很盛,實應有些好的評論文章,替我們揀一些好的散文來看,讓我們能看到更多更好的散文,豈非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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